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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荣大大(老家土话称伯母为大大)是我们生产队三阿伯的妻子,她娘家在我们河干大队隔壁的郎村大队。
记忆里福荣大大长得瘦瘦的,个子比村里大部分女人都要高,不怎么爱笑,表情严肃时居多。
听我妈长凤说,福荣大大命很苦,很小就没了亲妈,后妈对她不好,后来她不知怎么从郎村家里跑出来,跑到了河干,一来二去就嫁给了三阿伯。
福荣大大年轻时长得很好看,性格泼辣,又很有主见,据说当年我们生产队还有另外男人也想娶她,但那人无论品貌能力都明显不如三阿伯。
三阿伯和福荣大大年纪相仿,相貌好,人也能干,后来还当过多年生产队长。
福荣大大和三阿伯婚后育有两子两女,样子也都很好(大儿子和大女儿后来还进了县里的越剧团)。长凤说他们四个孩子都跟福荣大大一样干活很厉害,在生产队评工分总是拿最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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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福荣大大家门口有一株很高大的老桑树,那好像也是我们村里唯一的桑树。我曾在暮春时看见三阿伯他们把一个木梯子搭在桑树上,然后爬到上面去摘桑椹。
福荣大大家里还开过一个小店,长凤常让我去她家买盐打酱油啥。
长凤说自己一直很服福荣大大,因为她干很多活都是好手,个性强,喜欢独来独往(常独自一人上山砍柴和拔野笋),不爱嚼舌根,对那些当干部的邻居、亲戚也从不巴结奉承。
我哥我姐回想起福荣大大也都说她很能干。我哥说他印象里三阿伯好像很多事都听福荣大大的。
我姐则记得福荣大大曾跟村里成忠妈妈一起上门帮别人做番薯粉丝挣钱,还说长凤和我爸吵架时,她和我哥常常去请三阿伯和福荣大大来家劝解,因为我爸和长凤好像都比较肯听他俩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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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还记得她十几岁时有一天傍晚曾跟福荣大大、三阿伯还有他们的小女儿(比我姐年纪稍大)一起去郎村看王文娟徐玉兰主演的越剧电影《追鱼》。
我姐说那场电影是在郎村一个晒谷场上站着看的。看完电影已是晚上,大家一起去福荣大大的娘家玩了会,我姐记得福荣大大娘家房子门口有一条小溪。
从郎村来回河干都必须过郎村坳(隔开郎村与河干的山岗在此处断开,郎村人称其为河干坳,河干人则称之为郎村坳),那一带有很多坟,白天还好,晚上经过真是有点让人发怵。
那晚回来福荣大大让我姐和她女儿走在中间,自己和三阿伯一前一后护着。
4
我大概上小学二三年级时曾因为家里养的一只狗对福荣大大心生很多疙瘩。
那是一只黑白色相间名叫狮子的大狗,它每天接送我上下学,晚上陪我走夜路,甚至我跟别人吵架时也因为有它在旁边而觉得更有底气,任何时候我们家人只要喊一声“狮子”它立马就会屁颠屁颠跑来。
可不知什么时候我发现狮子好像把福荣大大也当成它的家人了,每次在路上碰到福荣大大它都 跟她亲热得不得了,远远听她喊一声“狮子”也会马上朝她奔去。每次在家里没看见狮子,我和我姐就会去福荣大大家找,结果从没落空过。
狮子跟福荣大大好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她常给它吃东西。那时候粮食还不宽裕,各家的狗总体都是吃得不够饱的,我家狮子也不例外,所以它亲近一个经常给它喂食的人实属正常。
可当时这件事却让我很伤心(我姐可能也一样吧),我觉得狮子没骨气,别人给它吃点东西就跟人家好成这样,同时对福荣大大“收买”我家狮子的行为很生气,心想她如果喜欢狗可以自己养一只啊,干嘛要招惹我家狗,我因此在路上碰到福荣大大都不大愿喊她了。
这样情绪一直持续到我上小学五年级,某天我家狮子突然不见了,后来有人在溪里挖沙子时发现了它的皮。我们全家都很伤心,我记得自己曾嚎啕大哭,福荣大大知道后也非常难过,我们一起骂那个偷狗贼不是个东西,我心里对福荣大大的那股气也终于烟消云散。
5
我记忆里还有一件印象深刻、充满欢乐气氛的福荣大大家的喜事。
福荣大大的大儿子娶妻和大女儿出嫁是在同一天,那天几乎全生产队的人都到她家去喝喜酒,场面非常热闹。
我记得大队供销社一个叫王金根的人好像是婚礼总管啥,晚上喜宴后我们一群小孩不肯离去缠着他还想要糖。王金根当时好像已喝了不少酒,摇摇晃晃说让我们排好队再发糖。
我们排好队后王金根又要求我们一起大声回答他的问题,他问“糖要不要”,我们扯开嗓门喊“要”,他再问“糖要不要”,我们还喊“要”,如此问答几次后,他突然改口问“老婆要不要”,我们仍然脱口而出大喊“要”,随即大家哄然大笑,我好像当时笑得肚子都痛了以致不得不蹲在了地上,欢乐的气氛达到了某种高潮。随后我们每人都分到了一把糖,很欢喜的各自回了家。
那是我记忆里我们生产队最热闹的一场婚礼。
6
长凤每次回忆往事讲到福荣大大时总会感叹说,当年她家各方面情况在整个生产队差不多可以算第一,队里人都说她家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却不曾想后来会出那么多事。
先是福荣大大自己出事。据说起因是她小女儿执意嫁给一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不般配的男子,当时福荣大大和三阿伯一起在上海一家厂子里管门,得知女儿的事后急忙赶回家里,不知怎么就气得吐了血,随后被送往30公里外的孝丰医院,车还没到孝丰人就没了。
长凤记得那天是冬至,她和我爸刚从广德我大伯家回来,傍晚去村口小店买祭祀用的纸,看到一辆三卡停在路边,走过去发现福荣大大的大儿子在里面,他说“我妈妈死了”,她这才注意到旁边福荣大大静静地躺在那里……这是差不多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时福荣大大最多也就五十岁吧。长凤说想不到福荣大大那么要强的人就那样走了,想想真是罪过(老家话里“罪过”就是可怜的意思)。
几年后福荣大大才三十岁出头的长女在异乡一家医院里孤独离世,之前她已去外省多年,并一度跟家人失去联系。
后来福荣大大的小女儿和大儿子也先后因为身体原因年纪不大就走了。
7
福荣大大走后三阿伯经人介绍又重新找了一个老伴,对方原先是从外乡嫁到郎村的,她原来的丈夫出意外没了。
大概七八年前,八十多岁的三阿伯因病离世。
如今村里跟福荣大大和三阿伯差不多年纪的那一代人大部分都已经故去,当年的那些小孩也都已过了知天命或耳顺之年,再年轻一些的大概已很少有人知道福容大大了。
如果有机会再回到过去,我其实很想对福荣大大说:“大大,谢谢你对我家狮子那么好,谢谢你总给它吃的。“
END
注:文中图片来自微信公众号公共图片库
作者简介:九月漫漫,又名九月,70后女子。
“播种、浇水、劳作、收获。
就这样,度过一生。”
——维尼夏·斯坦利-史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