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第一次主动回家，非年非节，甚至都不是周末，满怀着对爱的向往，红霞下了火车，走出车站。

车站外，爸爸带着后妈和弟弟来接红霞，开着自家买了几年的小汽车，爸爸满脸的激动接过行李，赶忙放后备箱，后妈各种弟弟故做着热情，后妈把红霞拉进车里，手与手触到一瞬间，红霞似乎有着一种莫名的紧张，她极力试着张嘴叫“妈”，直到汽车再次停下，她也没有叫出口。汽车最终停在了半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种，爸爸急着找电话拖车去维修，后妈却对着爸爸骂骂咧咧的叫了起来“让你贪便宜吧，非要花钱买辆破二手车，说什么名牌有面子，可总是坏了修、修了坏，得多花不少钱呢……”。后来爸爸拦了出租车，把红霞和后妈弟弟送回家，爸爸却要跟着去修车厂了。

爸爸回到家里已经夜里十点多，开着修好的车回到家里，匆匆吃了没了热气的剩饭，红霞跟奶奶正说着话，爸爸进了房间，没有打断红霞，手里拿着切好的苹果，端给红霞和奶奶吃，红霞嘴里习惯着说了句谢谢，然后边吃苹果、边说着工作的事、同事的趣闻等，待红霞的诉说告一段落，爸爸打趣的说：“闺女长大了啊，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了，这些年，爸爸忙着工作，对你关心不多……好在你现在做着美容的工作，也算是正经职业，爸爸也算放心了，眼看你也快20岁了，等过段时间，我托人给你说亲，找个合适的男人嫁了，成了家，生了孩子，你生活幸福了，我…我和你妈也就安享晚年了”，爸爸说着，听到门口脚步声，才赶忙嘴里带上后妈，说出“他和后妈放心，安享晚年”。后妈进来，坐在爸爸身边说了一会儿，后妈说让红霞好好休息一下，等周末了，带儿女、一家人去附近景点旅游去。弟弟不知什么时候从门后探头出来“旅游？太好了，终于可以出去玩了”，后妈指着弟弟说“旅游可以，但你的作业必须写完……”。

爸和后妈弟弟走后不久，红霞借口去上个厕所，走出了房间，就在红霞上了厕所，洗过手后，路过爸爸房间，突然听到了对话：女声说“红霞长大了，也到了该相亲结婚的年龄，到时候彩礼……”，不等女声说完，男声说“你别打那个主意，那是我亲闺女，这么多年对她关心爱护不够，我都够心疼的了，即使有彩礼，无论多少，也会给她，让她把婚姻生活过好了”，女声接着说“你说得倒轻巧，你收入不高，我吧还得照顾儿子学习，照顾生病的你妈，没法挣钱，各种开支，眼看儿子也大了，可咱们如今的房子贷款还没还完，以后儿子咋办啊？眼看着房价飞涨，你说咋办……”

红霞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默默走开，走进奶奶的卧室，她不想听，也不想去想。第二天一早，后妈做好了饭菜，弟弟吃过后由后妈送去上学，爸爸吃过后赶紧去工作，如今爸爸做了一个公司的小领导，收入虽然不高，勉强还算不错。就在送爸爸去上班时候，红霞面对着刚扭头要去开车的爸爸，终于说出了口“爸，我想去看看妈妈”。爸爸突然转过身来，眼神复杂的看着红霞，红霞已经长大了，越来越出落得美丽大方，眉眼间像极了妈妈，那个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女人，一瞬间，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爸爸眼神更为复杂、嘴唇抖动了十几秒钟，“去吧，再怎么说，那也是你妈啊，买点礼品去…”爸爸扭头开车走了。

红霞告别了爸爸，转身回了家，和奶奶说了会话，才说要出趟门。红霞没告诉妈妈她要去看望妈妈，在奶奶眼里，妈妈不是个好儿媳，伸手不沾阳春水，被爸爸当成宝一样伺候着，生了孩子，也几乎不怎么照看，她有她的美，她要保持她的精致生活，红霞婴儿时期，除喂奶外，其他时间全是奶奶在照顾，晚上红霞哭闹了，妈妈最长说的一句话也是“别打扰我睡觉，抱远点儿”，这是奶奶在红霞长大后告诉她的，奶奶说，这些都是原话。在妈妈眼里，她给爸爸一家生了孩子，就是个大功臣，得受优待；随着时光流逝，红霞长大了一些，妈妈除了偶尔抱着红霞夸奖漂亮，都是她的好基因才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一点都不像爸爸……

红霞终于走出家门，打了车、去大超市里买了些礼品，又打了车去向妈妈的家里去了。下了车，付了钱，红霞打开手机开始找起具体地址来，确切来说，这是自父母离婚后，红霞第一次登门去见妈妈，妈妈其实说起来，妈妈也再未登前夫家门去看望过红霞，妈妈极少去看红霞，即使去，也是会不提前打招呼的去学校里找红霞，每次都打扮得浓妆艳抹，穿着性感夸张，好像刻意隐藏着她曾为人民教师的经历。后来吧，反正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四起，妈妈离婚后婚事比较乱了，她也不记得妈妈究竟第几次结婚了，每次她或她娘家都有理由说出去，只是大多数人不信罢了！有的，她和娘家人说某家阔绰的人家不给她花钱、财物从不经她掌握，有的说人家婆婆虐待她……而在小小的县城里却流传着这样一个版本：妈妈嫁了第二家比较阔绰，彩礼给得不少，瞬间解决了她弟弟的婚事，临到结婚时，她的嫁妆却没钱置办，就那么一个人无嫁妆的嫁进了第二家，鉴于没有嫁妆的缘故，新的家庭对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并且富裕人家，自然也惯不了她一切家务全不做的毛病，反而一切家务全交给了她，她是拥有了更好的化妆品、更多的衣服，却被各种家务负担搞得没精力去精致了，而且事做得不好了会被各种埋怨，好不容易出席正式场合，长期完全家庭主妇的经历又让她的形象气质妆容，完全和精致不沾边，让新的家庭对她越来越多嫌弃，直到她彻底受不了提出离婚。其实，还有一项原因，怀孕后她因家务劳累而流产，直至彻底失去了生育功能。可以想象，家业不错的人家，如何受得了没有后代，于是将其扫地出门。而由于富裕人家更注重婚前财产公证、更精于财物算计，离婚后使她几乎什么也没得到。至于以后的多段婚姻，一个无生育能力的女人，在观念相对传统的小县城里，自然很难融入新的家庭了。

红霞在县城郊区某村庄下了车，问了路，怀着复杂的心情敲响了房门，妈妈的新家不大，甚至看着有些没落，老旧的房子外墙上脱落得斑驳陆离。妈妈开门，迎面看着几年没见的红霞，刚开始她还没敢认，从校服少女到一个亭亭玉立的美女，成熟后的红霞显得端庄大气，常年从事美容行业，又让她皮肤气质很出众。待妈妈认出红霞，激动得迎红霞进院里，院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废旧金属，红霞看着有些疑惑，妈妈解释说，她如今的男人蹲过监狱，因为有刑事案底，好多地方明里暗里不愿招纳他做工，只得做着废旧金属回收的行当，简称“收破烂”。说着，妈妈把红霞领进家里，端茶倒水，嘘寒问暖一番，聊聊现状，谈谈心情。一番畅谈下来，妈妈赶忙起身去做饭了，留红霞一人在院里屋里转转，红霞转了一会儿，看妈妈一个人在做饭，就走过去要帮忙，可妈妈怎么都不让，红霞只好坐在屋里看起了手机。

一会功夫，几个菜上桌，大门响起，妈妈赶忙关了煤气灶开门，迎进一个男人回来，男人长得倒挺壮实，面容冷峻，脸上一道长长疤痕特别的明显，手里提了两个热的肉菜，妈妈见红霞面色有异，赶忙说，这是你张叔，别怕、他长得挺凶，其实人挺好的，对我也不错呢。年轻时候人老实，被人欺负狠了，一怒之下犯了事…后来啊，变现好，立功减刑好多出来了。红霞有些局促的叫着“张叔好”，男人说了句“坐吧”，放下熟菜摆放好，便不再言语，自顾自的吃饭，吃得狼吞虎咽、非常快。妈妈对红霞说，别管他，你吃，他啊，在里面习惯了，每次吃饭都是这个样子。红霞笑笑、不再言语。

男人吃过饭，转身对妈妈说：“你让我问的事，我帮你问了，村小学校长说，你有大学的学历在，又做过老师，学校可以让你去教学，但没有编制，以后也得看有没有政策，工资按普通老师发；你去吧，这样以后也顺便带孩子上学放学”。红霞看着妈妈，妈妈解释说，我想再去做教师呢，就让他帮我问问，没想到还真能成…孩子是他捡来的，也是缘份吧，有点残，天生缺条胳膊，但不影响正常行动生活，刚好让他遇见了，这是老天赐给得孩子啊，办好了手续，也就领养了，如今已经上小学了，学习还挺好呢……妈妈说着弟弟的事，满眼里满是慈祥。

吃过了饭，红霞告辞回家……等走出院门，又走了几百米，妈妈却急匆匆的跑出来，红霞满脸疑惑，妈妈说“几句话想跟你说说，你爸……他还好吧？”，红霞说，“还好，现在也算个小领导吧，管着几十个人”；妈妈缓缓的说，“好就好，帮我告诉你爸，我对不起他，当然，也对不起你；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不敢奢求你们原谅，也不配得到原谅，我只是希望你们都好，都好就好……”说完几句话，妈妈擦着眼泪走回家了，那是她最后的归宿！红霞反复回味着妈妈的几句话和妈妈如今的现状，“是啊，都好就好”，心里默念着这些话，红霞也走了。

在回家的路上，透过出租车的车窗，看见了某个角落里的小敏家，那个破败得不成样子的小院，小敏的爸爸自离婚后整日借酒消愁，终于疯癫得不成样子，直到彻底失去了踪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者流浪街头、或者早已饿死、冻死，被车撞死……具体情形谁也不知道，小敏被爸爸各种发酒疯打骂着长大，长大了才彻底逃离，怎么可能再回来找那个不知去哪的坏爸爸呢……而小敏的妈妈，也不知去了哪里，自离开小敏父女，她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红霞坐在出租车里，想着自家的生活，想着小敏的一切现状，叹息一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