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

审讯

01

审讯室的台灯很晃眼。至少坐在审讯椅上的这个男人是这样的感受。

整个房间是昏暗的,只有前方模糊视野里的一盏台灯发出耀眼的光芒,有多耀眼呢,从男人挤作一团的眉眼来看,属于很过分的那种。

男人约莫四十岁的模样,留着清爽的短发,面容尽管扭曲得厉害,仍旧可以看见眉宇间的英气。藏蓝色T恤搭配米色夹克,一双大手被牢牢的锁在椅子上。

“我说,”男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带有一些疲倦的声音低沉地说道:“能别用这么亮的台灯对着人照吗?弄的我和动画片里那万佛朝宗似的。”

耀眼的很过分。

 “少废话。”光亮的那边,一个更年轻些的声音响起。

“不是,那个,警察同志啊,我倒不是怕我自己被你们照瞎,只不过在这个凉爽的天气里如果被一盏台灯热到流汗,对季节也太不尊重了吧。”

 “你老实交代不就可以了。”年轻的警官说道。

 咚···咚···咚···

“我有什么可交代的啊”男人一边不耐烦的说着,一边尝试在有限的活动范围里往前探,希望能看清楚对面警官的模样,但是努力之后他意识到这不过是徒劳,便索性放弃,整个人瘫回到审讯椅里。

“认识照片里的男人吗?”警官并没有打算和他多绕弯。

男人低头看了看审讯椅的小桌板,大手覆盖下,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躺在水泥地上,只穿了一条斑点内裤。皮肤苍白,眼睛微张,深褐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光芒闪烁,整张脸毫无生气。即便只看这一部分,也能清楚的知道,照片上的男子,死了。

在他裸露的上身,从胸口正中心到小腹的位置,划了一道笔直的大口子。正是这伤口要了他的命。鲜血并没有像意料中的那样将尸体浸泡,而是以一种克制的方式在地上扩散开,呈现一个环形。照片的角落,有一个清晰的红色脚印。

“我说了,我确实认得他,但不是那种知道名字的认识,你懂吗?”男人叹了口气,略带郁闷的说道。

“说具体点,别打马虎眼!”警官严厉的声音给人以压迫感。“你和他怎么认识的?在哪?都有谁?一五一十仔细的说清楚咯。”

咚···咚···咚···

 “是这样的,前天,我开车去接孩子放学。”男人开始“好好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平时都是我爱人去接那臭小子的,结果那天老师通知说孩子在学校和另外一个小朋友打架了,老婆她嫌丢人,就把我派去。因为公司的一点琐事,我稍微晚了点。等到了学校的时候,已经放学很久了,我只好跑进教学楼,一边数着楼层一边找老师的办公室。好不容易爬了四十四级台阶到四楼,气喘吁吁的站在老师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你猜怎么着?”

男人刻意的停顿了一下,但是台灯那头没有回应,气氛有些尴尬,男人决定硬着头皮讲这个没人附和的故事。

“我想你也猜不到,另外那个小朋友的家长居然在揍我家的孩子!那禽兽老师就在边上看着!臭小子平常虽然淘气,我们可从没有下狠手,你知道吗,警官。”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男人撇了撇嘴,尽可能的对着他认为的警官的方向露出不满的神情,在确认对方不会给他什么反应之后,男人“心满意足”的继续说道。

 “因为我们都是那种开明的父母啦,虽然,你懂的,偶尔还是会用皮肉之苦让他老实点···”

 “说重点。”警官终于不耐烦的回应了一声,男人露出胜利的表情。

咚···咚···咚···

“看着臭小子鼻青脸肿的样子,我当时就没忍住,揪着那胖子,噢,就是照片上的那个,一拳差点打了下去。”

男人讲到这里突然停下,脸上的表情也从眉飞色舞变得有些懊恼。他的眼神游离不定,因为强光照射的原因,又不得不眯起眼睛。 现在这张十分可笑的脸正努力的让自己的眉尖上蹙,那是一副标准的“我有难言之隐,你快来问我”的表情。只要警官发问,男人就做好了继续精彩讲述的准备。然而,警官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嗯,最后还是没打下去。”男人只好自己模拟了警官提问的场景,讪讪地说道:“我不是那种喜欢动粗的人,所以我揪着那家伙的衣领,胡乱的在空中挥舞着拳头,咆哮着告诉他,我不会放过他。”

男人说的激动,想要抬起手来比划一番,却忘了自己被铐在了椅子的桌板上,所以一用力,手铐连接小桌板的锁链立刻被拉的笔直。伴随而来的除了清脆的铁制品撞击声,还有男人的小声惊呼,看来是疼得不行。

“哎呀,警察同志,你们没必要像对待犯人一样对付我吧。我虽然是稍微,真的只有一点点的程度,放了些狠话。但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呀。”

“只是说了说就走了?”空气里警官的每一个音都带着不信任。

咚···咚···咚···

“当然啊,那胖子还想找我麻烦,要不是因为马上周末,要带老婆孩子出远门旅游,我就会和他好好较量一番。啊,警察同志你别误会。我说的较量绝对不会出人命的。比如关起来,教育一番。你知道孩子们的班级里有一个杂物柜,大小可以把人关在里面,能装进两个小朋友呢,不过那胖子估计装不下。呃,只是个想法啦,不会真的去做的。再者说了,其实整件事情里,最让我气愤的还是那个老师,不知道警察同志你见过他没有。一脸奸相的秃子,眉中心有一颗又丑又脏的大黑痣,每次笑起来都是一口黄牙,就像电视台里放的动物节目里的鬣狗一样。”

男人的语气里带着怨恨,但这种恨意并不比被街边菜贩子拒绝了砍价要求的晨练大妈强多少。

“这个秃子毛没两根,做起事情来偏袒的厉害。我的孩子被打成那样,你说说,警官,哪个做父母的会忍气吞声?那秃子看上去也是当父亲的年龄了,怎么就能、就能袖手旁观?哎!有机会真应该让他坐在学生的座位上接受再教育。”

男人重重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其实以前我就不喜欢这个秃子,对待孩子都是看他们的父母有没有钱,有没有权的。”

“你确定要说的就这些了?那之后,你就开心的过合家欢的周末去了?”警官刻意提高了音调。

咚···咚···咚···

“警察同志,你就是把桌子敲烂我也没什么别的可说了。”男人把心一横,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没什么好说的。

“那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们来聊聊你自己的情况吧。”黑暗里,警官仍旧是提问的声音。

“什、什么情况?”男人有些诧异,嘴也不像之前那么利索了。

“你的家庭。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孩子的一点小伤,据我们了解到的情况,你孩子并没有鼻青脸肿,而且也没有证据证明是照片上的男子打了他。会不会是小朋友打架的伤痕被你误解了?”

“没、没有吗?”男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警官,那是因为过了一两天消退了不少。而且我进去看见他用手拍我孩子的头,喏,就是这里。”

男人奋力低下头,用仅有的移动空间对着黑暗中警官可能的位置指明方向,被铐住的双手努力的伸出手指,指在了头顶的位置。

“确实没什么伤,你为什么会紧张过度?有什么该说的都说了吧。”

咚···咚···咚···

男人重新瘫回到审讯椅里,轻轻仰起头,灯光太亮?已经无所谓了他索性闭上了眼睛,原本均匀的呼吸声被快速思索的大脑搅得稍微有些混乱。

 “好吧,我觉得这不重要,但既然警察同志问了,那我还是说吧。我在三年前,”男人深吸一口气,“离婚了”。

02

“为什么?”

“我也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呵,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了。”男人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痛苦掺杂其中,“现在想来,大概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失败。我和孩子他妈是在一次联谊会上认识的,我还记得那天她穿着一件没什么品味的衬衫,当然我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穿着T恤和牛仔裤看上去很邋遢。”

男人的嘴角微微扬起,或许美好的回忆又在脑海里浮现,随之而来的喜悦发自内心。

“结果,我们两个人被大家推举成了联谊会的最烂着装二人组,哈。不过我也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认识了她,她是那种大大咧咧的女孩,对人对事从来不会有特别介意的地方。和我不同,我属于那种谨小慎微,就算是一点点的小事情,都要精打细算的人。不懂为什么,我那时候就感觉,眼前这个穿着难看的衬衫,扯着嗓子大吼大叫的唱着歌的女孩,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

咚···咚···

男人微笑着沉浸在回忆里,缓缓说道:“从认识到结婚,我们仅仅用了三个月。不可思议吧?仿佛一遇见就已经互相认定对方是一生想要守护的人。结婚一年后,臭小子出生了,他长得和我的前妻一模一样。再后来...”

男人的声线开始颤抖,紧闭的双眼略微睁开,目光有些呆滞的任由光线照进眼眶,红了眼圈,眼眸里波光粼粼。

“再后来,我们毫无预兆的离婚了。那天老婆突然向我宣布,她要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这么多年,我不懂的话太多了,以往都是说了就算了,但这次,她就那么走了。冷静下来想想,或许一开始,在那场如梦一般的联谊会上,我们都被氛围冲昏了头,那种致幻般的感受用了几年时间才让沉浸其中的人解脱出来。我自问这辈子没做过坏事,但为什么...”

男人再次痛苦的闭上眼,把脸埋在双手里,背部颤抖不已。

“其实你还是很爱她的,她就这么离开,就算你有所怨恨也正常。”警官冰冷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男人用力的擤了擤鼻子,努力的把自己从糟糕的情绪里拉扯出来。

“离婚造成的影响当然不是轻描淡写就能结束的。”他决定继续讲下去,就连男人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什么都想要说出来,或许,是这种有人倾听的感觉已经久违了吧。

“在这份新工作之前,我曾经是一个走遍大江南北的摄影记者,结果,你看现在,”男人自嘲的笑道:“拿着拍立得都已经很开心了。我想离婚对我的影响,或许大过对她的影响吧。”

“你说是你的前妻让你接孩子,看样子不太可能了吧,事实是怎样的?”警官冷不丁的抓住了男人的前后矛盾。

“啊,警官,我以为我们是在谈心呢。呵,好吧,被你发现了。”男人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实那天我主动给老婆,不对,我的前妻打了通电话,我说很久没见过孩子了,想去接他放学。她听了,说正好老师通知她臭小子在学校里和别的孩子打架,就让我去了。”

咚···咚···

“但是警官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动杀人这样的念头的。”男人把谈话的内容主动拉回到正题,“我的父亲是一名老刑警,我的母亲是一位优秀的医生。我的家庭环境不会容许我对生命做出亵渎,何况我从小就在父母的共同教育下,努力向着他们制定的目标前进。我喜欢看见双亲微笑的样子,因为他们笑了,我就不用挨打了嘛。说白了,就是胆子不大的那种人啦。”

“听说你平时在办公室里也沉默寡言?”警官问道。

“对对对,我平常在办公室里和同事也没有什么交流,只有偶尔出去拍摄才会聊聊天。”男人急切的声音似乎是由于察觉到了这么一个情况,那就是警官对他仍旧不信任。

“警察同志,你们想知道是谁杀了这个胖子吗?我想我可以帮你们的,如果我派上了用场,是不是也就证明了我没有嫌疑?”

“那是我们的判断,你倒是说说你能怎么帮我?”黑暗中警官的声音带着些许怀疑。

03

“我作为摄影记者走南闯北这些年,也拍摄过不少刑事案件,见的多了,就对描绘嫌疑人画像有一点心得。嘿,你们公安局之前的王局长和现任的李局长不都请我去做过讲座吗。哦,不过可能警察同志你刚调来,这样,你帮我把手铐解开,反正被你们关在这牢笼里,也逃不走,对吧?再有一个小黑板就更好了,我来尝试着描绘一下嫌疑人的特征。”

男人紧张的等待没有光亮的地方传来的任何声响,现在他稍微有点后悔这种过于积极的态度了,这样在别人的眼里,不就是做贼心虚了吗?警察同志会怎么想,觉得我是为了引导他们走向错误的侦查方向才特意唱这一出?又或者...

“钥匙黏在你的小桌板下面,黑板在你的身后。我听过你的讲座,你试着讲讲看吧。”良久,警官意料之外的同意了男人提出的这个略显莽撞的请求。

“好,警察同志,我这就给你们参谋参谋。”男人慌忙的从小桌板的下方摸出钥匙,紧接着铁制品的碰撞声再度响起。他解开手铐,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全身延展开。

咚···

“警察同志,你看照片。” 在刚起身的时候,男人试图看一眼警官的模样,但转念一想,管他是谁呢,我只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就可以了。于是他直接转身,强光仍旧照着自己所在的这片区域,但不用和台灯面面相觑的感觉从没有这么好过。

“这胖子的致命伤是整个上半身都几乎被喇开的那个伤口,对吧?您注意看伤口,是不是一条笔直的直线?我曾经采访过类似的案件,一个宗教人士因为并不算严重的小事杀了一位信徒,这本身没有可说的。可是,当我跟随当地警察加入到搜查当中时,我们惊讶的发现,死者的伤口难以置信的整齐!这让现场有些办案多年的老刑警也啧啧称奇。后来抓到凶手的时候,审讯员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是冷静地说,这样做不会显得亵渎神明。”

"这说明什么?"警官似乎有点兴趣了。

“秩序,警察同志,这个嫌疑人显然具有和那个宗教人士相似的特征,那就是他们极度重视秩序,换言之,是属于平常循规蹈矩的那一类,就是杀 人都还要念着‘一、二、三’的那种”男人背对着台灯,在黑板上奋笔疾书,粉笔和黑板摩擦的声音打破了空气原本的静谧,因为长时间被大灯照射,他的脸上有一些汗水。

“警察同志你看,”男人侧着身让开位置,好让漆黑一片中他认为警官所在的方向能够看清黑板上的内容,“一般来说,强调秩序的人也是人群中相对安静的那部分。就好像是高山之上的湖水那样,没有任何涟漪。”

黑板上赫然写着“秩序”、“规矩”两个词语,同时有一个简单的画像,人像的面部整洁,一丝不苟,那就是男人认为的遵守秩序的人通常的外貌。很普通,扔进人海就找不到的类型。

"但是这种没有涟漪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一切遵循着秩序和规矩,一旦这些被打破..."

“那会怎样?”

“如果往波澜不惊的湖水丢去一颗石子,无论那颗石子有多大,警察同志,无论多大,”男人背对着亮光,“都将在湖面掀起巨大的变化。”

“继续说。”警官的认同让男人倍感兴奋。

“一旦守序之人的秩序被打破,很有可能,这个人会陷入循环性人格的囹圄当中。因为秩序的被打破,一种习以为常的生活模式被破坏,那么看上去普通的人就会进入一种迷惘的状态,在这个状态里,这个人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兴奋不已,也有可能因此痛哭流涕,情绪往往就在两个极端之间游弋。一般来说,循环性人格在女性身上比较常见,但是...”

男人因为语速太快,让原本有些缺水的嗓子承受不住,不禁咳了起来。

“咳咳、咳,不好意思,我们继续。但是从照片里来看,右下角那个大脚印显然就不是女性的模样,除非是女性穿着大几号的鞋子可以留下的。很奇怪,”男人抓起黑板擦,把原本画在黑板上的内容用力擦去,吱呀的声响令人不悦,“原本从尸体的摆放和明显被处理过的血液的痕迹来看,这个嫌疑人已经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新的秩序。对于这类人格的拥有者来说,即便是周期性的声响都能成为他们的新秩序,在这种新的平衡下,他们可能会成为一定程度的正常人,换言之,守序型人格有可能会满足于这种新的秩序,可右下角的大脚印破坏了所有的规矩。”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小声的惊呼:“该死,我弄错了。”

“什么弄错了?”警官的声音有些飘渺起来。

“警察同志,不是循环性人格,那只是表象,那只是表象而已。嫌疑人可能是个男性,秩序的破坏诱发了强迫性人格障碍?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不会留下血脚印的,一切都会在强迫性人格的掌握之中。” 男人感到自己的脑子有点迷糊,但是一束光亮般的东西在混乱不堪的脑海里渐渐升起,“我明白了!”

男人兴奋的叫着:“我明白了!警察同志,秩序的破坏看起来很严重,是多重人格障碍!循环性人格,强迫性人格,边缘性人格。嫌疑人是一种混合体!”

说着,男人在黑板上又开始快速画着什么了:“因为某种秩序的打破,嫌疑人先是陷入到循环性人格的桎梏当中,喜怒无常,紧接着,因为没有人 能够帮助他,强迫性人格障碍让他渴望对秩序的恢复,或许是这个时间太久了,他的边缘性人格障碍凸显了出来。他开始渴望被关爱,这种渴望太危险了。所以即便不是对这个胖子抱有恨意,他也会痛下杀手,因为这种情绪和人格所处的不稳定状态,而随意杀人。但本质上,他还是守序型人格,所以一旦某种秩序被破坏,他还是会尽可能寻找新的秩序来平衡自己的几重人格倾向。这种秩序如果再度被打破,就比如照片右下角的血脚印,那么多重人格障碍就会被再度唤起,这很危险,警察同志,这个嫌疑人现在很危险!”

男人在黑板上画下了他认为的嫌疑人画像,刚才整洁的人像,现在变得凌乱扭曲,潦草的线条充满了攻击性,一大一小的眼睛将整体容貌变得凶恶异常。

男人继续说道:“凶暴性人格,我姑且这么定义,嫌疑人一旦处于失序状态,会变得异常残暴,并且具有高度的攻击性!这种失序可能会变得比以前来的越来越简单,或许之前是生活上的重大失序,现在则不同,小小的平衡被打破,都可能引起嫌疑人的某种程度上的觉醒。比如尸体旁的血脚印,再小点,可能比如你们...”

讲到这里 ,男人突然停住了,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动弹不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滑落,那是不带有任何温度,冰凉的汗珠。

“警、警察同志,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如鲠在喉,但不得不问,这让男人的声线显得干瘪而颤抖。

黑暗中没有任何回应...

“一般审讯的时候,不都是一个警官问,一个警官做记录的吗?”

寂静的漆黑房间肃穆且庄严...

“为什么,好像,”男人感到被台灯直射的后背也开始发冷,“从刚才开始,就没有听、听见有警官做笔录的声音?警察同志,我求求你,回应我一声好吗?”

男人的哀求回荡在黑暗中,略带绝望的回声结束之后,再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高亮台灯照射下的身躯现在战栗不已,他浑身都在颤抖,眼皮也因为莫名的恐惧止不住的碰撞,一种说不清是像电击还是无数小虫叮咬般的不适从头顶一直延续到脚底。

顾不了那么多了!男人心里想着,突然转身,双手紧握住台灯的灯罩,滚烫的灯罩让他“啊!”地尖叫了一声。但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男人用力的翻转了灯罩, 耀眼的光芒从房顶扫射而过,最终落在了与男人相对的另一边。

黑暗和光明,在此刻,交换了位置。

光明所到之处,看上去是一片课桌的模样。而强光落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个人身穿制服,但很难看出是警察还是保安,他端坐在其中一张课桌后,成年人的身躯和为小孩准备的课桌形成了莫名的反差。

身穿制服的男子的帽檐挡住了眼睛,在目之所及之处,皮肤呈现出有些诡异的青灰色,当下尽管光亮已经转向了他,他也似乎毫不在意,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

男人抓起粉笔扔了过去,正中帽檐,可能因为大小不是很合适,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外力,就把帽子整个打落下来,穿制服的男子还是纹丝不动, 但已经可以看见真容了。

男子的脸色也是难看的青灰色,嘴巴微张,眼睛也没有闭合,但仅有的张角里看不见瞳孔,浑浊的白灰色就在眼眶里打转,在眼睛的上方,两道眉毛之间,有一颗又丑又脏的大黑痣。他显然已经死去多时了!

男人感到胃里一阵痉挛,他想,如果不是自制力强,自己可能直接当着尸体的面吐出来了。如此近距离看到尸体让男人不禁感到有些腿软,于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向离尸体远一些,没想到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摔倒在了黑暗当中,他倒下时的角度正好撞到放着台灯的桌子,桌上的台灯摇摇晃晃了数秒,还是毅然决然的砸向地面,现在,这颗坚强的没有碎裂的玻璃灯泡里耀眼的光芒,照向了男人的前方。男人感到自己的手上有些湿濡,便把双手放在光亮下,这双方才还被白粉笔的粉末覆盖的大手,现在沾满了暗红色的液体。伴随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顺着光亮,男人看清了是什么把自己绊了一跤。

那是另一具已经爬满蛆虫的尸体,散发着恶臭的身体只穿了一条内裤,在没穿衣服的上半身,从胸口到小腹的位置,喇开了一道笔直的口子...

伴随着脑子山崩地裂一般的轰鸣,男人终于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直到眼前一黑,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04

教室的前门装了一面朝里的小镜子,那是班主任为了从外面观察班级里的学生们上课情况,而特意安装的。现在是凌晨,再过几个小时,学生们就要迎来新的一周学习时间了。

突然,原本漆黑一片的镜子闪现过一张人脸,那张脸的眼睛一大一小,整个面部扭曲严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张脸挤出了一个可怖的笑容。安静的教室里没有任何其它声响,只有那张脸的主人的声音,那是一种压低了嗓子的低沉音调,带有一丝沙哑和气音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回荡起来: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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