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陈警官正在问话。
“说吧,为什么杀人?”
“我没杀人。”被审问者回答。
“我们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指纹,血液,DNA……”审问者如数家珍地把证物一件件展示给被审问者看。
“还有目击者,和监控。”旁边的另一位审问者,吴警官补充道。
“对。所以你就不要狡辩了。”
“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杀’了她,而是‘帮’了她。”被审问的杀人者低着头,声音低沉。
“你不要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杀人就是杀人,帮什么?帮她去死?帮她归西?”陈警官发火了,拍桌子吼道。
“咳……”这是吴警官的咳嗽声,他好像是感冒了。
“你说实话,把你的杀人过程,原因都说出来,要是说得好,我们说不定可以帮你……”吴警官用手压住气吁吁的陈警官。
“帮我?你们不行,你们帮不到我!”杀人者抬起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吴警官,又瞥了一眼陈警官,摇摇头说。
“怎么帮不到。你要是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法院就会酌情处理。”
“不,我只能自己帮自己。你们帮不了我,帮不了。”
“你自己帮自己?你这是什么话?”吴警官一头雾水。
“和帮她一样啊,呵。”
“谁?”
“她……”杀人者看着桌上的一张照片,那是死者的照片。
审讯室开始沉默,审讯工作停滞不前。
过了一会儿,审讯室门开了,一位愁容满面的女警官。“陈警官,你出来一下。”
陈警官出去了,几分钟后又回来了,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愤怒。他坐下来,和吴警官对耳说了几句。
“小孩,我们领导说了,你要是把作案实情说出来,不至于死刑。”吴警官开口了。他称呼杀人者叫小孩,可他的年纪看起来并不大。
“我要的就是死刑。”
“妈的,和他废什么话……”陈警官看样子又要发火。
“陈洪!”吴警官的咳嗽好了。
“嘿嘿……”杀人者在窃笑。
“你什么意思?”吴警官看着面前的被审问者,一脸的惊讶。
“我会说的,不过我不想和你们说。”
“我们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审讯官。”
“刚刚那个女的。”
“她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
“那没什么可说的了。”杀人者又低下头。
“你等等,我去问问。”吴警官出去了。
“小鬼,你别耍花样,不然我弄死你。”陈警官靠向被审问者,轻声恶语道。
几分钟后,吴警官带着那个女警官进来了。他们三个并排坐着。
“好了,说吧。”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杀人者不屑地说。
“什么意思?”吴警官问。
“我是说要和她单独谈,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
女警官愣了一下,看了一眼杀人者,又看了看旁边的其他两位警官。两位老警官站起身,结伴走出了审讯室。
新的审讯开始了。
“名字!”女警官大声问道。
“你叫什么?”杀人者反问道。
女警官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类情况,一脸茫然地看着杀人者。
“你有我的名字的,但是我没你的名字。”杀人者说。
“现在是我审问你!”女警官提高音量,力求震慑到眼前这个自己第一次审问的犯人。
“我也没有审问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名字,不然接下来的谈话就没意义了。”
女警官想了一会儿,把放在兜里的证件挂在胸前,亮给杀人者看。
“王玥,好名字。”
“王警官,你来这里多久了?”谈话开始了。
“啊?快有一个月了吧。”
“想做个好警察吗?”
“当然了,我从小的理想就是做个好警察。”王警官坐直身姿。
“那好,先从我下手吧。”
王警官一时语塞,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你为什么杀人呢?”
“错了错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误解了我。我是帮人,不是杀人。”
“好。那你为什么要帮她呢?”王警官看了看死者的照片。
“因为她要我帮她的。而我,也正好需要她的帮助。”
“什么意思?”
“我们先聊聊别的,怎么样?”
“长话短说。”
“你知道李村吗?对,就是我的家在的地方。我出生没多久父母就去世了,是我哥把我养大的。我哥比我大九岁——在我之前我还有个姐,不过很早就夭折了……”
“这个故事听起来很长。”
“不长,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长,可对我们来说,真的很长。”杀人者看着王警官,像是要用眼神把剩下的话一瞬间传递给她。
“接着说吧。”王警官和他对视了几秒,低头整理着资料说。
“去年,镇上开始说要买田。你也应该知道吧。我们家有一亩田,还是我父母留下来的。这么多年,我和我哥就是靠着这块地活下来的。本来镇上说买田我们也不反对,毕竟一亩田可以拿到好几万,我们兄弟俩可以用这些钱做点小生意。而且现在种田的越来越少,地也没以前肥了,种的庄稼也没以前卖得好。我们对这件事是很乐意的。有水吗?”杀人者问。
“冷的热的?”
“冷的。”
王警官端起杯子倒了一杯水,递给杀人者。杀人者喝了一口,放下杯子,然后又喝了一口。
“警局的水就是好啊。我刚刚讲到哪儿了?”
“卖田做生意的事。这些有联系吗?”王警官又答又问。
“我不知道。可是我想说出来,你能听下去吗,认真听下去?”杀人者用近乎祈求的口气说。
王警官点点头。
“做生意,呵。我们根本没有拿到钱,不过政府大楼倒是做起来了。又高又大。你去看过吧,很多人都说做的很漂亮。问题是只有我们家没有钱,村里其他人都拿到了钱。于是我哥就去问村长,村长说了一大堆废话,把责任推给了镇上的。我哥就去找镇长。找不到啊,找不到镇长。堵在他家门口没几分钟就有人把我哥给撵走了。后来我哥实在没办法,就跑到政府大楼去闹,正好碰到那天市里的领导来审查工作。我哥就跑过去,抱着不知道是不是市长的大腿就跪下,开口就问他要钱。市长和颜悦色地对我哥说钱还在路上,叫他不要急,政府不会忘了我们的。我哥就相信了,回家后就被人打了一顿。打得不重,没要到命,他们不敢的,不敢要命的。”杀人者脸上平静的就像是桌上的那杯水。
“所以你为了泄愤,就把一个无辜的女孩杀了?”王警官问。
“我只是帮她。而且,她不是女孩了,是个女人了。”杀人者将身体靠在座椅上,头垂靠在肩膀,像个孤魂野鬼。
“你?不止杀人?不可能啊……”王警官似乎知道了更多的线索,慌乱地翻看着桌上的资料。
“不,你想多了。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说的是什么?”王警官惊恐地看着杀人者。
“我再和你说个事。”
“我不想听你太多废话。”王警官的情绪有些激动。
“大概几年前吧——我还是长话短说吧,你介意吗?”
“我很乐意。”
“还是我们兄弟俩,和邻村的几个发生了争执,在我们村。吵了几句之后他们就动手了,然后我们就打了起来。他们三个打不过我们,然后就去叫人,叫了一伙人。在我们村里,就是那个李村,路过的一个个只是看热闹。我和我哥自然打不过他们。我断了两根手指。”杀人者说着,把左手亮给王警官看。他的左手的确少了小指和无名指,不过看起来好像天生就是这样似的,无可抱怨。王警官看得有些作呕,又有些许同情。
“你知道我说了这么多,到底在说什么吗?”杀人者突然问道。
“你的断手指?”王警官惊魂未定。
杀人者摇头。
“被抢走的地?村里人不管你们?”
杀人者摇头,一概否定。
“重点是,我们是人吗?”
“我们当然是人了。”王警官脱口而出。
杀人者笑了,然后说:“不,我们不是人。可能你是人,但我们不是,李村人不是。”
“不是人,那是什么?”
“魂。”
“你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的。”王警官有些生气道。
“关于你的事,如果可能的话,我觉得你们卖田的钱还是可以拿到的。”她接着说。
“不想那些事了,早就不想了。不过谢谢你。”
“谢什么?”
杀人者顿了一下,说:“谢谢你把我的谈话拉回来。”
“对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杀人呢。你刚刚说不是泄愤报复,那么是什么原因。”王警官醒悟过来。
“那个女的,我也不认识。只不过那天我和我哥都在想谁能帮到我们。”
“帮你们什么?”
“听我讲完。我那天去了趟河里,可是河帮不了我。在回的路上,我碰到了那个女的,”杀人者用手指了指那张照片,“她蹲在路旁抱头一直哭。我就凑过去问她发生了什么。她说她男朋友甩了她。本来这是个屁大的事,我实在不想多问。不过她还说那男的和她上过床了,现在她不想活了。我一听,心想她正好可以帮到我。”
“然后你就把她杀了。”
“是帮她。她告诉我她从小被继父虐待,后来遇到了那男的,就是她男朋友,还说把一切都给了那男的,只要他的爱。这些都是她告诉我的。当时我听这些心里是很反感的。不过想到她可以帮到我,就觉得听些废话也没什么。等她说完,我还特地问了她:‘你还想死吗?’她很平静地告诉我:‘你能帮我吗?’所以我就帮了她。”杀人者用他那只只有三根手指的左手顶着脑袋,眼神呆滞地说。
“你用什么杀,帮她的?”
“我找了路边的一块硬石头,对着她的脑袋敲了下去,就像敲核桃一样。不过比核桃难些,而且和敲核桃又不一样。核桃敲下去就碎了,脑袋敲下去不好碎。人的头骨还是比核桃硬的。第一下她晕了,我确定她还没走,就补了两下。贱了我一身血。”
“石头呢?”
“我扔了,河里。我担心吓到路过的小孩。所以我把她的肉身也丢进了路边的草垛子里。接下来就是你们知道的了。”
“你为什么不跑?”
“我为什么要跑?”
“既然不跑,那你为什么不自首?”
“我为什么要自首?”
“你杀了人。”
“我帮了人。而且,我也需要她的帮助。”
王警官此时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的脑袋趴在桌上,像是在等待一种审判。他的眼神空洞,面无表情。至此,谈话结束。
王警官整理好自己的审讯记录,站起身来,走向审讯室门口。等她刚走出审讯室,两个彪形大汉迅速进来把杀人者的脑袋从桌上拉起,抬着他就要往外走。
王警官再次回头看了看这个她第一次审讯的男人,然后离开。
“别忘了,还有一个人,他也需要帮助。”被拎着经过王警官时,杀人者突然开口。
“什么?是谁?”王警官下意识地问道。
杀人者不再回复。审讯结束了。
第二天,当地报纸头条:
智破杀人案,李警长协同手下保护市民安全!
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