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你这辈子最后悔做过的事情是什么？
……在我还没有桌子高的时候给我爸夹菜？
闺蜜愣了一下，忽而笑得前仰后合。
宁一无言以对，没忍心自寻死路地补上前因后果，更没敢真的说出心里话。
那是她人生第一次听见心碎的声音，咔嚓咔嚓像个望风碎的破玻璃罐子。
天底下的家庭普遍存在“你关心我，我也关心你但我不说”的别别扭扭的关系，宁一家里也是如此。
长这么大，从奶奶口中听的最多的第一句话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第二句话即为你妈不在家，你要多关心多照顾你爸。
熏陶久了，潜意识里自然而然就全盘接受了，更何况父亲那点儿喜欢的东西，掰掰一双手就数完了，根本用不着花心思去记。
于是就有了夹菜那一幕。
宁一尝试着还原了一下场景，大概就是：两张大小相近的小板凳叠罗汉一样放在桌边，看起来不是很稳当，不过没办法，以宁一的小短腿坐不了父亲那种大椅子。父亲坐在正对门的主人的位子，右边就是晃晃悠悠捧着饭碗的宁一，八仙桌另两边没人落座，只放了两双筷子。宁家的习惯，除了逢年过节的团圆日子，爷爷奶奶从不与父女俩一齐上桌，这个习惯让宁一困惑了二十年，至今也没人跟她说明原因。
父亲吃饭向来慢悠悠的，明明手长脚长，却不及宁一做数学题快，宁一私心觉得有点暴殄天物了。
那边宁一估计是胃口好，吃得很开心，超级喜欢的花菜放在面前，只一小会儿，她目之所及处已经矿山一样挖得缺了个角。
自己吃得开心也就算了，好巧不巧地想到奶奶的谆谆教诲，宁一侧头看了一眼父亲便觉得很过意不去，心动行动，夹起一筷子色泽晶莹欲滴的花菜就往父亲碗里送。
可惜，胳膊太短了，筷子压根够不着父亲左手托着的碗。
没等宁一成功，父亲的手又搁远了一寸。
似有所觉的宁一茫然地抬起头，不出意外接触到父亲瞪视的目光。
啊？
那时候年纪小，还不懂“尴尬”这个词怎么写，宁一只觉得心里突突冒泡儿，筷子似乎也感受到压力一般重又回到自个儿碗里。
最后，闷着头吃完饭再也没敢起别的心思。
到底是何方神圣借她个胆子去创造历史的？宁一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父亲可以给宁一夹菜，反过来却不可以？宁一更无从得知。
唯一能知道的是，父亲也是个挑食的人。
生活里就是有这么多无聊又无解的问题，绞尽脑汁也得不到合理答案。
父亲为什么像宁一不喜欢鱼一样不喜欢花菜和苹果？父亲明明很在乎爷爷奶奶为什么要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父亲为什么在宁一面前高冷不好亲近面对亲戚又喜怒哀乐收放自如？
一连串的问题组成了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作为当局者的宁一永远抓不到问题的核心，更别谈解密了。
宁一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她完全无可能成为一名思维缜密的学者，弱点太多底线太低，思考问题从来不曾跳出自己亲手画的圈子，在获得自身安全时，也丧失了很多冒险的机会。
何不试试画个大一点的圈子呢，港湾固然温暖和谐，但也是时候睁眼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