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凤州,暑气正盛。晨光早早漫过青瓦,催醒了满院的生灵。玉米秆子挺着饱满的穗子,缨须在微风中轻轻拂动,像一列列披着绿甲的士兵,静候灌浆的号令。黄瓜藤蔓爬满了竹架,顶花带刺的嫩瓜垂挂着,在晨露里闪着微光。墙角的南瓜秧也不甘示弱,肥厚的叶子底下藏着圆滚滚的雏形。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成熟瓜果混合的、独属于盛夏的馥郁气息。
就在这一片蓬勃的生机里,我掂起了院角的斧头。沉甸甸的手感,带着木柄温润又粗砺的触感,瞬间唤醒了筋骨里一丝慵懒的抗拒。伸个懒腰,打个长长的哈欠,仿佛要把最后一点赖床气都吐尽。选一块敦实的圆木,稳稳放在那饱经沧桑的大木墩上——它可是劈柴的老伙计了。
深吸一口气,两手高托斧头,卯足了劲儿向圆木劈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斧刃险险地擦过木头边缘,深深嵌进了木墩的肉身。巨大的反震力沿着手臂直冲上来,震得我虎口发麻,十指微颤,整个人都跟着木墩抖了三抖。初试锋芒,狼狈不堪。
“砍柴不是这么砍滴。”父亲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他走过来,轻松地从木墩里拔出斧头,仿佛那只是嵌入豆腐的竹筷。“你砍柴砍得少。”他边说边弯腰,随手捡起一小段废弃的木条,搭在圆木的顶端边缘。只见他右手稳稳握住斧柄,目光沉静,手臂扬起一个不高却充满力量的弧度,随即干脆利落地劈下——“嚓”!圆木应声裂成两半,切口干净整齐。他又随手拿起其中一块,同样搭上小木条,“嚓”又是一声,木块再次分裂。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与土地打交道的熟稔韵律。“等你熟练了,才能不用木块搭着。”他笑着把斧头递回给我。
原来如此!窍门在于借力。我恍然大悟,模仿着父亲的样子,左手小心翼翼捏住小木条搭在圆木上,右手再次吃力地举起沉重的斧头。心里默念着父亲传授的节奏:“二、二、一——” 屏息,发力!这一次,“咔嚓”一声脆响清晰入耳!木条应声而断,圆木也终于被我成功劈开!一股小小的成就感瞬间涌上心头,冲散了之前的挫败。
这“咔嚓”声仿佛有种魔力。它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劳动的号角,是释放压力的出口。一下,又一下……我渐渐找到了节奏和手感。斧头扬起、落下,木屑随着清脆的裂响飞溅开来,在金色的晨光里跳跃,带着松木特有的清冽香气。汗水开始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干燥的泥地上,砸出小小的深色印记。手臂的酸胀感传来,却奇异地伴随着一种畅快淋漓的舒爽。耳边的“咔嚓”声此起彼伏,竟与院墙外嘹亮的蝉鸣、风吹玉米叶的沙沙声,奇妙地交织成了一首属于七月的田园交响曲。
不知劈了多少块,日头已升得老高。我抹了把汗,坐在一旁的木椅上稍歇。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了那个承载了无数斧痕的大木墩上。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我忍不住把它搬到膝上,细细端详。黝黑的表面,深深浅浅的斧印纵横交错,犹如一张布满沟壑的地图,每一道都是岁月的刻痕,是力量的印记。用力拍拍,细碎的木屑簌簌落下。翻过来,一圈圈密集的年轮清晰可见,那是它曾拥抱阳光雨露、经历风霜寒暑的年轮。时光在这粗糙的木纹里沉淀,化作一圈圈无声的皱纹,无言地诉说着过往。
太阳的影子在院中悄悄拉长。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屋顶,一缕炊烟正袅袅升起,笔直地探向湛蓝的天空。它不疾不徐,从容地融进七月的流云里,仿佛在宣告:劳作暂歇,人间烟火正浓。
农活,非止辛劳,更有其趣。一斧一劈之间,是与大地最质朴的对话,是筋骨舒展的酣畅,亦是心绪沉淀的良方。在这七月的凤州小院,听斧声与蝉鸣合奏,看炊烟共流云舒卷,方知田园之乐,原在筋骨劳顿之后,那份澄澈的安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