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露花望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寒春的灿烂阳光里,没有风雨,她却感到骨子里的冷,漫天的晨光,她看到的却是无边的黑暗。泪水一波接一波的涌出来,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易露花感觉已经没有眼泪了,好像也不伤心了,轻轻地关上大门,找了一根麻绳,端了一条板凳,站上凳子,将绳子的一端抛过房梁再打上一个死结。
阿爹没有了,阿妈也没有了,现在连弟弟也不认了,几年的屈辱生活,前途丧失,人格丧尽,换来的却是如此下场,易露花已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了,坐在床前的梳妆台旁边,说是梳妆台,也不过是一张旧竹桌放着一面镜子、一把梳子而已,易露花拿起梳子轻轻地梳着,动作慢到仿佛时间凝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痛恨上天给了自己神仙一般的容貌,却安排了地狱一般的命运,难道这是上天捉弄人来消遣自己么?难道这就是世人所说的红颜就得薄命么?好吧,我就给你来痛快点,让上天的消遣到头,让红颜结束薄命。
梳好头,收拾完脸上的泪痕,在所有的衣服中挑了最漂亮的一套穿上,当然最好的那一件也不过就是小斌家送的那件羽绒服了,易露花穿上它,想起小斌一家,想起这件衣服的来处,心里想着,“我又何苦将这份美意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呢。” 脱下来扔到床上,默默地向堂屋走去。就像痛彻骨髓的伤口最后只剩下麻木,疯狂欢乐后只剩下僵硬,易露花的眼里已不再有泪水,极度痛苦过后只剩下看空一切的死念。
站在凳子上,易露花拉住绳子套在脖子上,看着墙上阿爹阿妈的遗像说道:“阿爹,阿妈,小花与你们团聚来了。” 眼睛一闭,就要踢开脚下的凳子,但是命运坎坷的人寻死都不会那么顺利,房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死意已决,管它什么电话响呢?眼睛一闭之后这个世界的一切将与自己毫无瓜葛了。易露花呆呆地站在凳子上听着那仿佛是为她送丧的铃声。响过一阵后,铃声止了。“好吧,终于可以安静地上路了。” 易露花露出人生最后一丝满意的笑容,过去的几年中,从没像今天这个时候这般轻松、舒畅,这般毫无压抑、也无压力,连呼吸之间都感觉是从没有过的从容顺畅,原来死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易露花自然的垂下双手,抬起一只脚来,就要另一只脚再次踢凳子时,手机又响起了短信息的提示音。是活得无奈想死,还是想死都这么无奈呢?易露花希望是弟弟小华的电话,也许他想通了,宽容了自己呢,脱下绳套,易露花走入房内。未接的来电是李梅打来的,短信息也是她发来的。“小花,你在干嘛?怎么不接我电话?我过来看你,在你们县城,去你家怎么走?看到信息快快回我电话。” 伤痛过后没死的话,就会被知觉唤醒继续痛苦,而李梅的到来恰恰成了唤醒她的知觉,一双眼睛如枯木逢春、久旱逢雨,泪水再次奔涌而出。
两个小时不到,易露花在村口接到李梅,她直接租了一辆的士从县城到村子,一只大行李箱,两个双肩包,外加一个小提包,“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 易露花接过一个背包,拉过行李箱问。
“全部家当随身走,每到一个地方总得买点纪念品吧。也就这么多了。你怎么每次离别重逢都是一对灯泡眼对着我?”
“回去再说吧。”
进到大门,李梅看到墙上的遗像,“怎么你阿妈也不在了?” 易露花的泪水随着李梅的问话流了出来,“如果你迟一点给我打电话,我也已经不在了。”
“你这是……?” 李梅看到房梁上的绳子和下面的板凳,后背一阵发凉。“你要寻短见?” 李梅不由得眼泪也流了出来,抓住易露花猛锤,“亏你也是读那么多书的人,怎么这么想不通,你不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吗?”
“阿爹不在了,阿妈也不在了,现在连弟弟也不认我这个姐姐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至少你还有阿爹阿妈陪你二十多年,我连我爹妈什么样子都没见过,还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易露花十分惊讶,“你从没提起过。”
“我从小爹妈就死了,是我姑姑把我养大的,只是从没向你说过。”
“原来你是一个更苦命的人。”
“所以以后你还要想不开,你就想下我比你更命苦却活得好好的,实在不想活了,就算为我活着吧,没有了你,我在这个世上再没有可亲近的人了。”
“你不是还有姑姑么?”
“一两句话讲不清楚,等会再跟你说吧,有饭吃么?我可是饿了一个中午赶过来的。” 经李梅这么一提醒,易露花顿时也感觉饥肠辘辘,自己一早送走弟弟到现在水米未进一口,“弄饭太慢了,不如我烧水泡茶,我们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过年做了很多小吃。”
“有地方特色吃,那最好不过了。”
易露花拿出储存在各种在大小坛子里的米花、麻块、油炸小吃,满满的摆了一桌子,烧好水泡上两碗茶,李梅看到茶里除了有茶叶,还有米花、芝麻及其它没见过的,“这茶有点意思。”
“这是我们家乡的泡法,可吃可喝。来吧,快点吃,饭坏了吧?”
两人一边吃喝,一边聊天,原来李梅从小父母不在了,姑姑将她养大,虽然姑姑对她百般疼爱,然而毕竟家境也不宽裕,自己也有三个孩子要养,逐渐长大时,表弟表妹对她的怨恨和不满慢慢变成了谩骂和羞辱,十三岁那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除了后来回去办过一次身份证,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了。
“你不是回家过年的么?” 易露花问。
“回个鬼,我是看没有班上,到处去游玩一下,准备过完年再南下去的,现在回去又早了点,就想到了你,所以直接找你一起再回去,对了,我还给你带了些东西。”说着,李梅从一个背包里拿出一个带着红绳带的木片给易露花,“这个东西送给你这个读书人应该不失礼的。”
易露花接过一看,原来是一片书签,上面刻着‘风月无边’四个字,居然把易露花三个字也刻上去了。“那个是在岳阳楼时买的,这是在武汉给你带的鸭脖子,这是西安的……,这是北京的……。”李梅一件一件的往外面拿着,易露花痴痴地看着她,眼泪早已滴落下来,猛地扑上去,在后面抱住她,李梅惊讶地转过头来,看到泪流满面的易露花,“这又是怎么啦?这么点东西就把你感动了,早知道你要死,我就省点钱,别买这些东西。”
“放心吧,我不会再寻死了。”
“这还差不多,跟我说说,你这个年怎么过成这样了。”
易露花将去县城订票,弟弟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自己在南方在酒店工作的事,回来争吵,阿妈气愤而死的经过讲给李梅听。李梅歪着头想了想,“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认出了你,并在背后说闲话给你弟弟听到了。”
两人正聊着,易露花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是小斌用妈妈的手机打过来的。
“小花姐姐,新年快乐,身体健康!”
“你们也一样呀!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也祝你学习进步!”
“有姐姐的帮助,学习肯定进步的啦!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姐姐还有点事处理,过几天就回来了。”
“你什么时间回来,先打电话给我爸爸,他可以去火车站接你。”
“嗯!好的,到时姐姐给你带好吃的过来。”
“好的,等你回来,拜拜!”
“拜拜!”
“看来这世上想着你的人不只我一个哦!是谁?” 李梅问道。
“还记得中山公园我帮他解题目的那个小孩小斌不?”
“记得,对他老爸很凶的。”
“你走了之后,我觉得回来过年早了点,他爸爸刚好打电话给我,我就抱着试试的心情去辅导了他一个月,没想到他的进步很大,可能想我过去继续做他的家教吧。”
“我就说你行的嘛!不如回去你看看可不可以多做几家,比在酒店上班不好多了?”
“也许可以吧。”易露花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你什么时候回西苑?”李梅问。
“我订了正月十六的票,到时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我玩也玩够了,只是我没票,怎么回去?”
“用我的票买一张站台票,上了车再补票吧。反正我们俩都这么苗条,坐一个位置也挤得下。”
“好吧,这几天让我好好享受下乡下的新鲜空气。”
有了李梅的陪伴,易露花不再那么悲伤、孤寂了,不是在村子里走走,就是去镇上逛逛,再不就是去山上的茶园望望,或者去屋后的竹林转转,慢慢的心情宽舒了许多。
正月十六日一早,天下起了毛毛细雨,二叔帮在村里叫了一辆有蓬的三轮摩托车送她们去镇上,临到村口,二叔二婶及堂妹堂弟还有村里的姐妹都来送行。
“小花,爹妈虽然不在了,逢年过节,什么时候想回来就回来,二叔的家也是你的家。”二叔叮嘱着。
“是呀,是呀,花姐,想家的时候就回来。”堂妹也附合着。
易露花看着送行的他们,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依依不舍地坐上摩托与李梅奔镇上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