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佛罗里达的话,要选在冬天。你可以从任何一个寒冷的地方赶来,但记得带上夏天的衣裳。
与阳光和肉体相伴,任风经过海,用沙埋住自己,用纱挡住眼睛,躺着晒晒太阳,脚尖会有浪拍上。或是走在老海港嘎吱作响的木栈道,渔船的桅杆轻轻摇晃,海鸥从远处飞来又飞远,眼前的海湛蓝得像宝石的内里,身后似有似无地追随着琴声和歌。
选一个早晨,从迈阿密出发,朝着佛罗里达陆地的尽头去,朝着广袤的海去。车会经过一座又一座的跨海桥,路过很多个小小的岛,太阳从微光到明亮,打在车窗上,海面一望无际、闪闪发光。前路像是被天幕吞噬,回头也没有了岸。这一路仿佛适合任何歌颂自由的句子,适合摇臂呼喊和放声高歌。
我想美国最棒的公路旅行线路,一条是从西南角的洛杉矶出发,朝北跨越海滩、荒漠和峡谷;另一条就是沿着东海岸线,朝南一头撞进大海的怀抱里,直到美国的最南端——Key West。
去Key West是因为喜欢海明威。那里保留着他的故居,一座1851年西班牙殖民式别墅,现在没有了人,生活着很多只六趾猫。站在栽满棕榈树的院子里,仰头看看这栋楼:老海在二楼书房里伏案写作,乏了,便走出来放放空,他的白猫在走廊的吊床里慵懒地蜷着身子,空气是咸湿的,远处是深沉的海的呼声。战争仿佛已经离他很远,他安静又蠢蠢欲动。
据说《死在午后》就诞生在Key West,老海在这个夜半听雨、不知世事是何年的地方,去寻找冲撞和挣脱迷惘。相比之下,Key West更让人想念《老人与海》,即使那本书是写在他的老年,写在古巴。
其实Key West离古巴很近,圣地亚哥的渔村一定与这里很像。路边的酒馆里就摆着大木桶酒呀,年轻的圣地亚哥不是曾在这样的酒馆里跟大块头脚夫掰手腕吗。圣地亚哥也一定会爱这片海,他的la mar一定也是这样环绕着他的黎明和夜。
来到Key West的话,午餐就选在有酒桶的餐厅里吧。像即将出航的水手,点一份虾仁烩面,配一杯麦子啤酒。餐厅驻唱的歌声甜甜的像恋爱中的少女,寻声而去却发现她白发苍苍。然后眼睛再也离不开她了,她挂着吉他,在窗口的光影里唱着愉快的歌,当有顾客请她一杯酒时,她会停下来,优雅地举杯,说“Cheers”。
我总觉得,她像是在等一个谁,也许有出海的少年再没回来,也许是分离的恋人曾相约在这里。她背井离乡来到岛上等待心里的那个归人,却没想到,朝朝夕夕的时间,反反复复地被海浪冲刷,不经意流逝了。少女的容貌终究不见了,当有一天,他终于拖着巨大的马林鱼骨架上了岸,还有少女的声音能让他认出来她吧。
我真不希望有这样悲伤的故事。我愿她如同任何一个游客一样,只是因为对海有敬畏和向往,对Key West的阳光和棕榈树感到温暖,来住上一段时间而已。
以这句话结尾吧:“等待也是种信念,海的爱太深,时间太浅。”——去过Key West之后,我心里海明威最美的句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