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儿跌跌撞撞奔向沙滩时,是衣衫不整的,或者说根本就没穿衣服,只是一幅宽大的天青色绸缎胡乱裹在身上。
路人的猜疑指点她全不顾,只拼尽力气地往海里冲。
可惜,就差那么十几步。
她被自己裹着的绸缎绊倒,就在离海水不过十几步的地方。
凌儿把脸俯在潮湿细密的沙子上。放弃吧,一个声音轻柔在耳边说。快起来,另一个声音急切催促。
“凌儿,你这样子跑出来,成何体统?”公子澜的声音温润如珠玉。她闭上眼睛,长长长长叹息一声。
二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便是公子澜这样的男子吧?天真烂漫如童子的凌儿,初见他便失了心神。水镜中隐约红晕的双腮,哥哥说那是心生爱慕才会有的。
然而哥哥只看了公子澜一眼,便将她拽回府里。哥哥说那个人,眼眸深邃,神情疏离,绝不可托付。哥哥说的斩钉截铁,凌儿只是抿嘴浅笑:“他问我是哪里的仙子,我已告诉他,我叫冼凌儿,是冼府的二小姐。”
哥哥叹息,放手。冼家的规矩,女儿家跟男子说了名字府第,便是要嫁与这个男子。父母族人不得干预。嫁出去后,若一朝回府,便是与此男子死生不复见。
三
公子澜似惊似喜:“澜何幸,得好妇如卿。”
新娘子颜色娟娟,眼眸清澈如潭水,五分娇俏,三分妩媚,两分天真。
他们携手游遍芳丛,他们把酒祝东风,他们赌书泼香茶,他们醉卧芙蓉帐。凌儿如彩蝶,如黄莺,如鱼儿,每日里只闻她珠落玉盘的笑声。唯一的美中不足,是这样幸福的凌儿,日复一日羸弱了。
公子澜温润如玉,笑意吟吟,总是深深望向凌儿,只是凌儿看不清那眼神,是宠溺?是深思?或是怜惜?
那一夜怎么会突然醒转呢?是心口的骤疼吧。如刀直插入心脏的锐利疼痛,让她突然醒来。醒来,公子澜并不在身侧,自己的肘弯,却有点儿细微的疼。
凌儿用力眨眨眼,哎,最近的虚弱,竟让自己的眼渐渐失去夜视的能力。然而她还是看清了,肘弯处扎了一根针,针又连着一个什么细细管子,管子的另一端,插在一个碧色玉瓶里。
是本能的恐惧吗?凌儿猛然起身,颤着手扯掉手肘上的针,准备下床时却踢翻了玉瓶。她的眼看得模糊,却依然真切,玉瓶里缓缓流出的,是血。
四
“凌儿,你在做什么?”公子澜湿润如玉的声音,“可惜,可惜。”
凌儿胡乱扯过丝被,瑟缩在床角,抿紧了唇,只是用一双清澈如潭水的眼睛定定望着公子澜。
“别这样,乖。”他优雅从容地轻抬步,坐在床塌,手轻轻握住凌儿颤抖的手,“你是妖,我娶你做妻,是要损耗阳气的。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喝一点你的血补补,有什么不妥吗?”
凌儿试图缩回自己的手,却无法挣脱,只是恐惧无助地拼命摇头。
“你说嫁了我,方知之前全是白白活了,你说,为我死也是心甘情愿的。是不是?”公子澜深情款款,温和如玉,“所以,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成全你的爱。”
凌儿依然摇头,眼睛却渐渐闭上了。
“乖,很快你就心愿得偿了。”公子澜依然是温和的,还体贴地将丝被为凌儿盖好,再仔仔细细地取出另一根针来,轻轻扎进她的手肘窝里。
五
凌儿被公子澜带回去的那一夜,风雨大作。狂风认准了公子澜的屋舍阁楼亭院,如一只巨手,暴怒地要推倒一切。那一夜,公子府里僮仆惊散奔逃。
风停,雨住。一条白龙自废墟中缓缓现身,素白洁净的身体无遮无掩,她昂头,轻唤“哥哥”。一个青衣少年面目清冷,自云端飘然而至。
“哥哥。”白龙将头轻轻触了触青衣少年,少年将手一扬,似要打它,却只是一件素白锦袍飞舞。银白一闪间,着白锦袍的凌儿俏生生立在青衣少年身侧。
青衣少年牵起凌儿的手:“走,回府。”
世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青衣少年冷哼回眸,公子澜衣衫尽裂,半癫半狂,立于那一片废墟之上。
六
凌儿是一条小白龙,西海龙宫的二公主。新一任西海龙王得了他三叔叔敖烈包办婚姻引来杀身大祸的教训,允儿女自由婚嫁,但与凡人成亲那一日,便会自动封了神力,直到与那凡人夫妻生离或死别,方得启封。
公子澜的确高智,猜到凌儿非常人,却没看清凌儿的真心和真身。他妄想用凌儿的血,修个不老,修个高寿。他不知道,若他与凌儿真心恩爱白头,他便得凌儿龙鳞一片,与龙族齐寿,自此天上人间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