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的心一旦被释放,收回就难了。更要脚步跟着,躯体陪着灵魂走!
傍晚的北院门异常地闹,人流比医院多,脚下的青石砖磨得出了油一般,踩上去似乎很绵柔的触觉。我的下班直奔北院门,意在高家大院。我想象闹市中的四百年的院子已有多日了。今天算是有个了结。
说西安是个古城,总感底气不足;若非城墙给脸,言古谁信。正如新照片饰了旧框边就给人说是陈货,你都会笑!幸好,于丛林水泥中还有高家大院的古物算是撑了城的“古”的一些颜面。那么一游也值。
通往四百年前的高族显贵院子的钥匙是一张十五元的花笺,灰色的,盈盈一帖。我就举着这窄窄的一帖叨扰起古人的院落。
院落不大;当初可能是大的,被现代欺了,挤在了城的一落。
我先通走一遍,门房,厢房,过庭,绣楼,上房,跨院,四水回堂,天井,渔樵耕读的木刻,无处不有的砖雕。凡柱室皆有联,遇室皆题对,见居有匾,逢堂挂额,廊下气死风的灯。我走一处拍一处,真正的游人模样。
恶俗不堪的的正是这些现代人强加上去的楹联,匾额。要么做工粗糙、要么文不对题,抑或时空颠倒,更有材质鄙陋直直折杀古人。倒是在一些角落,倚放着被尘土罩了面的许多木雕,古件令人叹息。看看今人的急功近利,更让人叹服古人构建时的功夫深厚。
功夫,就是时间。一个字:熬!
这一院子九九八十一间房,要花多少心思。耐心,静气,布局,格调,氛围,烘托,主副,高下,层次,搭配,均衡,谐调,呼应,对称。
暮色上来了,游人在减少。暂且闭了眼,晃忽间你来到了四百年前。主人于堂前铜灯下执卷读书,深巷里传来更点的声音。门栓落下了,一盏盏的夜灯亮起来,暖了整个院落。人是院落的灵魂和精神,少了主人的院子总感是空虚和寂寞;他人又不懂。
南跨院的演出开始了,皮影戏引得外地人和老外扩张了期待,我进入南院时,正赶上皮影散场,幕后的影像那样地令今人不满,许也是太不认真,时间又短,还没进剧情,落幕的锣声响了,大多是被裹协着出来,只听见骂声。
一位老人坐在堂层门前的青石条上歇息,是华县老腔的演员吗?我也在一处光亮渗油的青石条上坐下。不由得伸手触摸这四百前年的物件。青石条是所有古迹中可以任人踩踏和恣意抚摸的东西,和人的接触次数决定他的年龄。常和人聊古人的富有:一通青石条价值几何?石条和水泥的区别就在于谁被注入了精神,文化和灵魂。
高家大院建的材质只有三种:青石,蓝砖,木材。青石令基础确实,能让人踩在实(石),踩实了才能走远。蓝砖的棱角方正和可塑性升华了砖雕。能被雨淋到的地方用砖雕弥补和宣染。过门的上方,影壁墙那是用机械做不出的,非得耐心和寂寞的匠心。古人做这一类活的应是底层人,审美却高尚得多。
当你静下心来,在四百年的这一座建筑中行走时,你会想如何与主人相通。同一檐下,穿越四百风雨,檐下相通;院中行走,青石依旧,脚印重叠,石相通;执一卷册,冥读几行,书相通。其实还有一件相通事,古家具和和木雕器散发的丝丝香气,味相通。今夜无月,月却照过古人,婵娟可通。
门下了栓,夜色四合,灯光从透过一层红纸摇曳而来,此刻,你一身古装,峨冠博带;一个人走过来施礼喊你:老爷,夜深了,该歇息了。你会怎样?
时间不早了,我跨了一步,跨了四百年。
北院门人拥涌不动,没人在意自己只一步就能逆流四百年。
那一家人,留了一个院落,可供四百年后的人游历,我们能给四百年后的人留下什么。
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