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寻画(07)飞来之财
一九四五年二月初。东北的春天来得晚,吉林新城居镇夜里下了一场小雪,清晨,吹在脸上的风仍然寒气十足。天刚亮,一高一矮俩混饭吃警察挎着王八盒子枪像往常一样在街上巡查。
高个警察叫任国庆,矮一些的叫马殿军。马殿军昨晚手气不好输光了兜里的钱,心情不佳的他不停地发牢骚:“妈的,人人都忙着过年呢,能有什么事?一大早就给撵出来。”
见任国庆不吭声,他又说:“诶,所长小儿子过百天你准备随多少?”
任国庆说:“多了拿不出,少了不好看,你说随多少?”
马殿军不答,转话题道:“都打春了,这天咋还是这么冷,这小风,刺脸。”
正是做早饭的时刻,各家的烟囱都在冒着青烟。大街上冷冷清清少有行人,前面不远处有个七八岁的男孩在打跐溜滑。俩警察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大头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老远就听得见。他朝警察这边望了一眼,扭头就往家跑。
孩子的异常举动让马殿军起了疑心,他说:“这孩子我认得,是徐寡妇的儿子,他见咱俩就往家跑,没准是她家来了野男人,走,进去看看。”
自打搬到新城居,江小嫚遵照宗兆雄的告诫,彻底收起了官姨太的作派,不再描眉打鬓,也不再玩麻将了,夏不敢穿绸冬不敢着貂,尽量低调。她带着个孩子,年纪轻轻不说人又长得俊俏,没多长时间便引起了警察和四邻的关注。一开始她隐瞒身份,说男人在外跑生意,时间久了便承认男人姓徐,被仇家害死了。邻居当面称她虎子妈,背地里都叫她徐寡妇。佣人“老姨”陪她住了一年后回自己家去了,这几年基本是她一个人带着虎子过。
由于心虚,江小嫚出了个蠢着,让虎子在门口打眼,那么小的孩子懂得什么叫从容?本来警察不大可能上她家查看,他这一跑反而把鬼给引来了。
二货警察再笨也能从徐寡妇变貌变色的脸上看出问题,俩人掏出匣枪,“咔咔”两声掰开了保险。
“说吧,谁来了?”虽然是没什么本事,镇唬老百姓还是很有一套。寡妇能有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自然是招人养汉,所以马殿军问谁来了。
江小嫚要是镇定地回答说没人来,也许就没事了。在匣枪的威逼下,她慌了,又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更愚蠢的动作,嘴上说:“没人来呀!”却转身挡在了一处墙的前面。
任国庆上前将她推开,仔细查看,原来糊着报纸的墙上有个暗门,拽开暗门,里面是个窄窄的暗室。暗室里只有一张双人床,床上睡着个一脸连鬓胡子的男人。
徐寡妇带着个孩子,在外人看来生活一定艰难。她年纪不大,又颇有几分姿色,搬来一年后便有热心邻居给她介绍男人,不知为什么她总是相不中,后来大家猜测她肯定是暗地里有人了。猜得很准,但让人万没料到的是,这个跟她相好的人竟然是被当局通缉的土匪大当家宗老大!
江小嫚和宗兆雄相好八年了,这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不但对她体贴尽力,出手也十分的大方,每次给她的钱都大大超出了她和虎子的生活费用。所以她不想背叛宗老大,至于今后怎么个结局,唉,谁知道会怎么样?推着过吧。
一般人都认为土匪在深山老林,宗兆雄一伙给人的印象也是在山里。有两个被绑票的少爷赎回来后叙述说:开始被蒙住头拖进车里,走了两个时辰,下了车又走了好远的山路。山路陡时,蒙头的黑布给摘下来,一到平路又给套上了,最后被关在一个山洞里,审问他的人都戴着面罩。听说话他们人不少,有什么负责瞭望的十老三,做眼线的十老六。因此警方认定这伙土匪在大山里,可是案发附近的大山警察搜捕了几次始终没发现土匪藏身的老巢。
其实山上根本就没有什么老巢,也不存在什么十老三、十老六,这都是宗兆雄给警方设置的迷魂阵。他对外虚张声势,宣称有几十号人马,实际上历次行动的人加在一起也没超过十人。这些人都是单线联系,平时也不在一起,宗老大给他们布置的任务就是各自搜集情报物色目标,胡子管这称之为“插签”。
宗兆雄在山上弄了个假巢穴,绑票时将人抓来,拿到钱后立即撤退散伙。他绑票也有规矩,一是不绑军政官员的家人,只对一般的商号财主下手。二是对肉票不骂不打更不割耳朵剁手指,只是将肉票穿的衣服鞋送给家人。再有就是他从不狮子大张口,要的钱数都是在对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有时候送肉票回家时还会附带一封搞笑的信,信上说:“我们遇到了困难,实在没办法,不得不先跟贵宅借点钱,借的钱我们都立了帐,日后宽裕了一定奉还。”落款是:抗联别动队。
每次选定作案目标后,宗老大都是让手下查看好周围的地形道路,作好充分准备后再和于海山周密策划,四个人能完成的活他绝不安排五个人来做。正因为他一惯小心谨慎,所以自出道以来从未失过手。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宗老大曾经感叹过徐文炳,不想自己今天也栽在了女人身上。
因为进京城过关卡要搜身,宗兆雄这次过来主要是与线人接头所以没有带枪。他太大意了,以往每次来都是晚上来天不亮就走,不敢踏踏实实地睡。奈何找到靠山后兴奋,昨天夜里又与小嫚疯过了头,一身疲惫的他,天快亮时竟然睡着了,警察的枪指着他时他才惊醒。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他只能装老实,一边穿衣服一边磕磕巴巴地说:“警,警官老爷,你二位高,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知道错,错了。那个,那个,今天我就回去抬钱,张,张罗娶她。”
宗兆雄一伙近两年在辽源、双阳、依通一带活动频繁,作案多起,由于这伙人聚则为匪,散则为民,宗兆雄行动诡秘,又是远离家乡作案,所以一直没有被拿获。虽然他是警方悬赏捉拿的杀人要犯,但这里的警察对他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都不认识他,任国庆喝道:“出来!站好,手举起来!说!哪的人?叫什么?干什么的?”
“嗯,马甸的,叫,叫马天奋,庄,庄稼人,这是我的证件。警,警官老爷,你二位高,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我我我知道错,错了。”
任国庆差点儿笑出了声,骂道:“叫什么不好,叫个添粪,我看你他妈就是狗屎。”
马殿军喝道:“转过身去!”说着插好匣枪掏出绳子将宗兆雄捆了。
“走,”
“对,带他回所里,要放也得问清楚了再放。”
宗兆雄有徒手夺枪的本事,可夜里连续交了几次公粮的他这会儿腰酸腿软,盯着他的持枪警察又是俩人,还一前一后,他觉得反抗没有制服对方的把握,又怕事后江小嫚受到牵连。他不知道这俩人是草包,除了喝唬老百姓蒙点吃喝并无什么真本事。所以,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捆他时他没有反抗。假如他当机立断猛然转身一把夺过马殿军的枪,然后用枪对准任国庆的话,这俩二货立马就得吓趴下。他也没让小嫚给钱,觉得给钱会引起警察的怀疑,他想装穷。在这,他又犯了第二个致命的错误,如果他让小嫚拿出十块光洋或是一两件金银首饰送给警察,没准这俩人就将他放了。
任国庆和马殿军见没什么油水,为了向长官表示执勤认真就决定将他带回派出所。
新城局派出所所长叫方立成,方所长对辖区内的业户搜刮的邪乎,人送外号“方大头”。再有十天是他小儿子的百天,镇里的小生意人手艺人都有所表示。银匠吴宝成今天送来了一个长命锁,方大头在送他出门时正赶上任国庆马殿军押着宗兆雄回来。
那年吴宝成从新京连夜搬回新城居,尽管远离是非之地但他心里还不是那么踏实,生怕有一天宗兆雄找到他。没想到一年后宗兆雄成了警方悬赏缉拿的杀人犯!报纸上的通缉令让他很是感慨,他和媳妇说:“这个宗老大作大劲儿了,他杀人在逃了,现在警察正悬赏抓他,今后咱们可以过踏实日子了。”是啊,负命案在逃的宗老大怎么还可能找他报复?跟通缉令相比,挨小青年摔那三个跟头根本就不算个事。
吴银匠看了一眼双手被反绑着的宗兆雄十分惊讶,虽然事隔六年,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当初打他一撇子的那个蛮横的宗老大,他说:“嘿,奇了怪了!你二位是怎么把这个老山货给挖出来的?”
方立成停住脚问:“吴掌柜,这人是谁呀?你认识?”
吴宝成想也没想就说:“这不是前几年报上通缉的那个宗兆雄吗?”
啊?这人就是胡子头杀人犯宗兆雄?方所长闻言大喜。任国庆马殿军二人原以为这人就是徐寡妇的姘头,问几句打几下也就放了,没想到抓住了这么重要的人物,俩人脸上立刻呈现出得意的神色。嘿,真该走运,没想到今天能得这么个彩头。
在这以前,宗兆雄一个人走街串巷,也有两次被巡警带到派出所,由于证件是真的,照片是真的,干活单位是真的,身上没有武器,没人认识他,他表演的又逼真,每次都有惊无险。所以,他不在乎去派出所接受盘查。没想到冤家路窄,这次碰巧遇到了吴银匠。
身份被揭破宗兆雄不再装傻充楞,他恶狠狠地瞪了吴银匠一眼对方大头说:“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在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审讯室里,宗兆雄的双手被反拷在固定的铁椅上,对面坐着方立成,屋里只有他们二人。宗兆雄刚听完国民党潜伏在新京的中统特务黄建民的国际形势分析,内容记得清楚。
他跟方所长说:“国际形势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希特勒马上就要完蛋了。美国已经开始大规模轰炸东京大板,关里国军也开始反攻。日本现在是强弓之末,绝对挺不过今年。明告诉你,我现在是国民党的政府官员,已被委任为这个县的县长,日本一倒台我就走马上任。方所长,你不考虑你今后的出路?你就不怕到时候以汉奸罪审判你?你现在将我放了可以算你立一大功,到时候由我替你说话,没准还能官升一级。”
方立成是伪政权体制内的官员,被上面长期宣传弄坏了脑子,他不相信一年内日本会垮台,以为宗兆雄是大话欺人。再有,抓住通辑犯的事所里人都知道了,谁还敢放?放了自己吃饭的家拾要不要了?所以,他不为宗兆雄的说辞所动,当即写了抓捕经过,派多人押送市局。一个月后,宗兆雄在新京被枪毙。
多年的悬案破了,市局发了赏钱(一部分赏钱是被胡子抢过的一些商家出的)。对于赏钱,方立成自然是拿大头,任国庆和马殿军也发了点小财。
任国庆和马殿军没几天就把那点儿赏钱全挥霍光了,钱花在哪儿了?那还用问?无非是进城逛窑子,上赌场耍钱。
大年一过,徐寡妇相好宗老大被抓捕一事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因为时局大变,所有人议论的都是小日本快完了的话题。银匠吴宝成在背地里说:“你看当下人们的口头语,什么‘缺德、添美。’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呀,今后这世界上德国完了,美国来了。”
有消息说,欧洲的希特勒快挺不住了。是啊,德国完了,小鬼子还能长吗?满州国傀儡皇帝还能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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