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的故事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有太多我们并不清楚的内情,也许有些连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其实我不会说故事,我只会扩充式的写东西,但这次我想试试。”边上与蕾年纪相仿的一个男生发话了,大家都叫他八零末。
“我想说关于羽城的一些故事。”
80年代末,“六四”前一年,羽城的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那时的通讯工具只有公共电话。
“喂,马上要生了。”
“哦,生女儿的话我就不回来了。”
就这样羽城出生了。
生命的开始,是喜悦和欢乐。对那时的羽城来说,一切都是陌生的。
对年近三十而立的羽城来说,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完全搞不清楚,就与他当年出生一样,什么都是陌生的。
朋友、家人、爱人,都是陌生的。他试图去了解每一个人,但往往都会给他致命的一击。
安静的羽城,他会静坐一整天只为看完一本自己喜欢书,或者一部喜欢的电视剧。
一言不发,甚至不吃一点食物和水。
在没有任何东西能吸引到他的时候,他会选择睡觉,甚至是24个小时。
就这样,即使打哈气也不发出一点声音。
失落的羽城,他会选择漫无目的的四处行走,没有目的地。
带着耳机,一瓶水,几包烟,几十块钱。
在整个城市里游走,有时候,一走就是一整天,也有时候从凌晨走到天亮。
直到身上的钱全部变成了烟蒂,他才会些许感觉到累。是时候回家了。
孤单的羽城,他会选择点一杯咖啡,坐在咖啡店里。
一台便携式平板,一台手机,充电器。
从早上开始打开文档,把心里的孤单一字一句敲击在键盘上。
老板的打烊和一天的倦意,是他迫使自己回家的主要原因。
暴躁的羽城。
粗口。
用头撞击墙。
拳头在地上打出血印。
别无。
开心的羽城。
“为什么开心后面就没了。”众人问八零末。
“开心对他来说是痛苦的开始,他恐惧开心,始终让自己不去表现开心。”八零末说。
就像羽城的父亲说的那样,生女儿就不回来了。还好羽城是个男孩。
也许是母亲把这话当真了,羽城虽然是个男孩,但行为举止和一个小女孩并无差别,甚至在出生后,所有人见到的第一面都说,哟,这闺女长得可真漂亮。
瘦弱的身躯,和性格极度内向的表现,羽城在小时候和一个小女孩相差无几。
但终究还是男孩,也有捣蛋顽皮的时候,但在两三次后,羽城变得不敢再造次。这需要感谢的父亲的专心教导。
遇到蕾姑娘前,羽城已经有好几段对他来说刻骨铭心的感情,无所例外的原因是女方都觉得与羽城不会有未来,看不到希望。
与蕾姑娘分手后半个月。
那一次的羽城泪不成器。在好不容易安抚好他后,时间已经11点了,已经没有可以容身暖身的地方。朋友只得开车载着他去24小时的便利店,买了一大袋的热饮和几个饭团,还有一条烟。
朋友在把所有东西丢进后备箱的时候,意外发现一顶帐篷。
“你装备很全啊,帐篷睡袋都有,你这是早就为婚后日子做好准备了啊。”
两人在江边搭起帐篷。
原本两个人也并非很熟,但因为蕾姑娘的原因,两个人的联系频繁了些。
“虽然我比蕾更早认识你,知道你人不错,但还是想了解你一下。”
“你想知道一些什么?反正我都这样了,你问我就回答,不带一点骗的。”
“蕾和我说,你们之前最大的障碍就是你的家庭,之前发生的事,我也听她说了,其实换做这事发生在我身上,我当场就会和你分了,也不会继续这么久了。”
“这个问题确实在我,是我没有处理好。”
“这个问题不在于你,所以该道歉的不该是你,而是你爸。他一直都是这样子的吗?你之前的女朋友他也这样?”
“可以说一直都是这样,但是没有像这一次做的这么过分。”
“那你小时候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打我记事起,我基本就是属于乖宝宝的样子,不敢在家里怎么样,因为我怕。”
“都乖宝宝,还怕什么?我小时候只要稍微乖一点我爸早就开心乐开花了。”
羽城的童年,与其说概括的和细说的分差很大,他的记忆里,他的父亲一直对他管教很严,容不得他一点差错,从这点上羽城从小就有了压抑的叛逆行为。
工作后的羽城,在一次过年与亲属聊起小时候的事时,亲属开玩笑的说,“你刚会走路,能听得懂的一点话的那会,是最有趣的。”
“那个时候我是怎么样的啊,我没有印象了。”
“那个时候啊,你走走还跌跌撞撞的,你爸说什么你都照做,他最喜欢的就是,叫你走到墙边,用脑袋撞墙,我记得有一次你撞的太用力,脑袋上还起了一大包,惹得我们都笑死了。”
到了幼儿园的年纪,父亲便让羽城学习算术,只要没做对,就是罚站和巴掌。
而后,罚站作为初级惩罚很快被淘汰掉,取而代之的是打头,通俗易懂的就是爆炒栗子,对准后脑,把力量集中在右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二个关节处,反手用力击打。
栗子和巴掌作为基础性惩罚,当然还会有更高阶的。
工具型分低中高三个等级,低等为硬塑料拖鞋,主要针对部位为屁股;中等为棍棒,以扫把棍为主,衣架为辅,主要针对部位为腿和胳膊,高等为针,主要针对位置为手背或全身。
高阶直接接触为掐肉,适合全身,一般用作为组合型。
“我一直觉得我的愈合能力算不错了,上午脸肿的和猪头一样,下午就消退了。其实如果我是做错事被打,我心甘情愿,但问题是有时候我什么事都没做,就莫名其妙的一个巴掌。”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说个例子听听。”
“小学暑假那会,为了让我做暑假作业,家里严禁我看电视。电视机是放在我爸妈房间的,我那时候自己作死,我爸在客厅,我去他们房间拿样东西,东西就放在遥控器边上,其实我原本可以拿完东西就出来的,结果作死一样的去拿遥控器按了几下,电视机本来就是切断电源,所以这根本就是空按。”
“哈哈哈哈,结果呢?”
“按遥控器的动作刚好被我爸看到,结果他第一时间冲进来,二话没说正反手两巴掌,然后生拉硬拽拖到客厅,几个爆炒栗子,猛踹几脚,木制扫把棍三棒断裂,所有动作30秒内一气呵成,我直接倒地。说错了,被拉到客厅后,我就没起来过。后来他突然反应过来,走进房间,发现电视其实压根没开,意识到我只是动了一下遥控器而已。也许感觉到自己被耍了,出来又是一套组合动作。最后我还为此向他道歉,写保证书。到现在我都不记得,那时候,我到底写了我自己哪儿错了。”
“感觉好精彩的样子。”
“有时候,我外婆也会打趣的和我说,小时候,你住我这里的时候,稍不注意,你就被你爸打了,现在回想起来,家里的角角落落,哪儿都有你被打的样子。”
“欸,对了,你爸是光打不骂啊?没听你说他骂你啊。”
“这还用说啊?打和骂肯定是配套的啊,你以为光打雷不下雨啊。”
“我怎么知道,我爸虽然打我,但也只是象征性的打几下就过了,哪儿有你这么狠的啊。”
“反正之后,我做事就小心翼翼,后来发现小心做事也要被打,到了初中就想开了,就无所顾忌了,反正怎么做都要被打,还不如放开做。后来,有一次我遇到几个小流氓问我拿钱,我没给他们就抢,然后打我,我突然发现他们打的好没力,踢在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打头也不怎么痛,大概打了好几分钟,他们也累了就走了,我若无其事的样子起来,反正就被抢了几块钱。回到家,我爸看见我衣服这么脏,还有破的地方,以为我和人打架了,然后我才感觉到了什么叫痛。挨了两顿打后,被罚没晚饭吃,写了检讨,我在检讨中,把事实写了出来,说遇到了流氓抢我钱,我爸就觉得我在骗他,说我把钱用了,还编故事给他听,所以有了第三顿打。为了避免第四顿打,我只得编故事骗他。结果还好没被打,只是零用钱也没了。”
“所以上次吃夜宵遇到那几个光头要打架,你就坐在边上,一声不吭,该吃吃该喝喝,敢情你丫不是吓的啊。”
“那帮孙子打架都是嘴上的,即便真打起来,他们也不敢往死了打,怕毛线啊。我爸一半退伍军人打了我小半辈子了,我一点事没有,还怕他们几个?”
“什么叫一半退伍军人啊?”
“就一炊事班退伍的。”
八零末说到这里,把我们都逗笑了,但是我们纷纷表示感觉故事越来越偏离了。
“其实讲故事和人生是一样的,不知不觉就会偏离原有的计划,我们还是让八零末继续讲下去吧。”
“你之前几段感情,结束其实和蕾分手的原因是一样的?”
“对,那个时候,我和家里提过结婚的事,但他们给我反应都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和他们商量买房的问题,他们也都回避。”
“后来呢?”
“后来,我遇到了蕾,她给我的感觉是一见钟情的感觉,我第一眼就认定这姑娘能陪我走完一生。有了之前的经验教训,我和蕾说了家里的情况,根据之前家里给出的反应,我和蕾提出想自己的买房的意见,蕾出乎意料的同意,而且也很赞成。于是我和家里提了,结果又遭到了反对,反对的原因竟然是他们不喜欢蕾。”
羽城满脸的不相信。
“房子,家里会给你买,但这个女的,我们不喜欢。”
“你们会买?如果你们会买我早结婚了,之前几个和你们说的时候,你们给我回答了吗?现在我们打算自己买房,不要你们一分钱,你们和我说不喜欢她?”
“之前你那几个,我有说过我不喜欢吗?你带回来哪次不是好好招待的?”
“你在和我搞笑吗?残根冷炙叫好好招待,人姑娘回家还要骗父母说是我们家对她好吃好喝,你们不觉得亏心,我还觉得羞耻!”
“反正我就是不同意,有她没这个家,你要她还是要这个家你自己选好了。”
“其实挨打挨骂的事,对我来说,都是小事,顶多皮外伤,但是有些事真的让我心理阴影一直存在。”羽城点了根烟说。
“我听着呢。”
“我就说我大学的一个事吧,大一第一学年,我的零用钱是每星期100块,但除去一日三餐后,其实根本没剩下多少,而且学校食堂每学期都会涨价,所以在第二学年开学前几天,我就和我爸商量要稍微加一点,他在询问过学校饭菜价格后,说那这样子好了,直接给你一个月的钱,800块,你自己安排,没了不能问家里拿。”
一个月800,对于2008年来说,其实这个数目并不算多,但对羽城来说,比之前足足多出1倍,也足够了。决定的那天是家庭聚会的日子,很多人都在,有了这么多人在,他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答应,应该没什么问题。
后天就是开学日,羽城第二天问他爸拿钱的时候,他爸爸给了他100块。
“不对啊,昨天说好的是一个月800,一次性给我,然后我自己安排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你他妈的爱要不要。”
“昨天我妈,外公外婆,舅舅他们都在的,你亲口说的。”
“啪”一声久违的声音,力道不亚于前几年。
“我再说一遍,我他妈的没说过,你他妈的也爱要不要。”
“其实这事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只是觉得到了那个年纪,还说话出尔反尔,根本不是一个当父亲的人说出来的话。”
“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我妈额外给了我500,叹了口气对我说,你爸就这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羽城接起第二根烟,“后来上班了,蕾之前那个女朋友,我觉得房没有,那至少得有辆车吧,好歹之后去见她爸妈的时,总有个可提的。”
在买车的前几天,羽城和家里商量买车的事,合计了一下钱,羽城把积蓄都拿出来,他妈妈和外婆再补一些足够付全款了。
买车前一天,羽城再次和家里商量,在几辆中选一辆。
他爸看了几款之后,就决定了其中一款。第二天付了定金,第三天就提了车。
第四天,羽城去外婆家,外婆和他说,你爸中午前刚来过,说了一通你买车的事。
“你是不是没和你爸说买车的事啊?”外婆问。
“怎么可能,买车最早就是和他说的,然后他同意我才来和你们说的。”
“那他怎么和我们说,买车的事他一点都不知道,而且他也从来没答应过你买车。”
“不可能的,那个时候我妈也在场,再说了,买车前一天,买哪辆车还是他定的,本来我不喜欢这辆车的,但是他坚持这辆所以才买的这辆。”
“他上午来把我们也说了一顿,说什么不该买车的,人家家里买车都是开开心心的,我们家买辆车怎么就这么闹心呢。”
“外婆,你不信问我妈去,她是你亲女儿,会骗你吗?”
“唉,买车你爸出了多少钱?”外婆问。
“他一分钱没出。”
羽城说完,无缝隙的接上第三根烟。
“至今,这辆车,他为这辆车的贡献是200块油钱,而且还是让我来回几百公里去接人的前提下。”
“这样的事太多了,我实在不想一件件的回忆起来。就和这次一样,之前大吵了一架后,也坐下来好好说后,他表示,不在掺和我和蕾的事,房子我们自己去买就可以,他不会出一分钱,就这样。”
“这事不是等于解决了吗?”
“对啊,没过几天,他又说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要我同意,除非我死了。”
八零末说到这里,竟然也掏出一根烟点上。
“我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麻烦你们谁受累继续接下去吧。”说完一脸的惆怅。
我们几个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一小会儿。
在这一小会里,我想大家想的都是一样的,八零末说的全他妈的是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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