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一大早,志红刚刚把家里的老黄牛送到南坡上返回,看到了弟弟志军。
志军骑着他那辆幸福125摩托车,“突突突”地一路呼啸着迎面而来。志红晃悠着手里的赶牛鞭子没来得及躲开,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去哪儿去呀?志军迟疑了一下,丁儿啷当地说了句:没事儿,随便转转。就一脚油门踩下去,“突突突”地一溜烟走了。
志红尴尬地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往家里走去。这五黄六月天的,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呢。老黄牛送到草坡上,还得回来伺候着那群鸡鸭和那头大母猪。眼看着过两天就要下猪仔了。
“突突突”摩托车的声音又近了。志红回头,看到志军整个人匍匐在摩托车上,风一般又回来了。
“姐,我想到城里转转,你不顺便去二姐家转转?” 游手好闲的志军难得想起她这个大姐。志红竟有点儿感动了。
“我哪有闲工夫转悠,家里猪呀鸡呀一大堆等着呢。”志红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家走着。
“姐,姐,只去一会儿,咱下午就回来。家里先让姐夫搭照一下。”志军一脚油门又紧跟了过来。
自从那件事儿之后,姐弟两个已半年多没说过一句话了。志军今天这是怎么了?
看着像小时候一样露出讨好表情的弟弟,志红心软了。想想好久没看到妹妹志华了,她这个做大姐的应该去看看了。犹豫了一下说:“那你等等,我回去和你姐夫安顿一下。”
志红回到家,男人赵刚刚刚把家里的五十多只羊赶到张三家。村里原先的老羊倌死了后,年轻人都跑到县城市里打小工去了,没有人愿意风吹日晒地放羊了。几家邻居不得不一家家轮流地放羊。
志红麻利地喂了猪鸡,翻出身儿干净的衣服换了。赵刚奇怪地看着她,她赶紧说了要进城里去看看志华。
“你自个儿去?”
“和志军相跟着。”
赵刚更奇怪了。这姐弟两个翻了脸不来往半年多了,哪天又来往上了?
“哦,那你去吧,顺便记得回来时买几袋子醋。”
志红答应着,急急忙忙地出了家门,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一口。远远地看到志军懒懒地斜挎在摩托车上。
谁也没想到,这一去,竟成了志红与人世的永别。
2.
男人二狗下乡收牛羊走了两天了,估摸着今天差不多要回来。送孩子上学走后,志华急急慌慌地去了邻居家,昨天和牌友约好了上午继续麻将。
今天志华的手气不错,刚开张没多久连着自摸了两次。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
听到门外有人喊她时,志华以为男人二狗回来了。嘴里“昂昂”地答应着,手里麻利地码着长城,眼睛盯着牌友,怎也舍不得扔下手里的“三万”“一条”。
门外的人急了,大喊着:你姐和弟弟来你家串门了。志华才在牌友的嘈闹声中慌忙地推了牌回家。
看到姐姐志红和弟弟志军站在家门口,志华心里一惊:不会是这两人又吵架了吧?他们可是有一阵子无事不登三宝殿了,何况现在五黄六月的,农事儿正忙的时候。
志红看到妹妹担忧、疑问的神色,赶紧红着脸讪讪地解释:志军进城有事儿,我搭他的车来看看你。
志军手指上套着摩托车钥匙,百无聊懒地转来转去。
这个不成器的家伙,都快三十岁了,还这么没个正形。志华在心里狠狠地说。
姐妹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嗑,这是自从母亲离世后,第一次姐弟三人心平气和地唠家常,时光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孩提时候。
眼看着快中午了,志华冰箱里取了羊肉馅解冻着,吩咐志军去门口的便利店买两瓶白酒和饮料。
看着志军出去了,志华捅了捅志红:姐,你们和好了?
志红没好气地说:不知道这个家伙发什么神经,今天硬让我和他来看你,要不我才懒得搭理他。
志华拉了拉志红的手:姐,我和二狗都知道你委屈,志军当时一定是猪油蒙了心了,犯起了倔。咱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他好。你说他每天丁儿啷当的还不得咱们把着点儿?哪天成器呀,这个军军。他最小,咱就姐三个,还不得让着点儿他?
志红红了眼:妈妈那样的走了,就为了那几个钱,他又这样闹腾着。唉,我是疼他呢。虽然快三十岁了,还是没成个家,没爹没娘的。也只有咱姐俩疼他了。
志华也红了眼。姐妹俩好久没有说话。直到志军拎着酒和饮料进来。
他闷着头,把一个面包递到志红手里:早晨没吃饭,吃点儿面包垫补一下,要不又要胃疼了。
志红愣了一下,默默地接过来,眼圈又红了。志华假装没看到,大声地说:姐也是,没吃早饭不早点儿说,家里有得剩饭。
志红心说,肯定是弟弟路上听到她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这个闷葫芦心还挺细的。
3.
饺子包好了,要炒的菜也备好了料。志华打电话问询二狗,他们正从乡下返回的路上,估计半小时后到家。
二狗到家时,姐妹俩早已备好了下酒菜:一小碟油炸花生米,大拌凉菜,猪肉芹菜,素炒口蘑。锅里的水沸腾着,等着下羊肉胡萝卜馅饺子。
二狗和志军哥两个早已推杯换盏地喝上了,敞口的大玻璃杯,一瓶白酒几乎见底。志红、志华姐俩小口地抿着饮料,唠着。
“姐,你没吃早饭,多吃点热菜。”志军大着舌头,脸红脖子粗地叮嘱着。
志华说:“你喝你的酒,我照顾姐。”顺手端来盘子,把猪肉芹菜倒了大半碗。一边嘀咕着:我知道姐爱吃这个菜。”
哥俩两瓶酒见底时,热气腾腾的羊肉饺子上桌了。
刚吃了两个饺子,志红放下了碗筷。
“不爱吃吗?”志华问。
“不是,肚子有点儿疼,可能是吃得太急了吧。”志红不在意地说。“你们吃吧,我去屋里歇歇再吃。”
直到哥俩个酒足饭饱,志华洗锅刷碗、喂了门外的大黄狗,进屋里看看姐姐志红,才发现她强忍着疼痛,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下。
“疼得厉害吗?姐,要不咱们去医院吧?”志华不放心地问。
“不要紧,一会儿好了。”志红咬着牙说,脸色煞白。
志华到厨房倒了一杯热水进来,看到志红口吐白沫倒在床上。吓得大叫起来。客厅里醉意朦胧的志军和二狗跑了进来。手忙脚乱地抱着志红跑出门外,一路向附近的县医院跑去。
没等到进了医院,志红就闭上了眼睛。医院大夫检查后,宣布人已死亡,可能是急性药物中毒。
半小时后,县刑警大队人员赶到。
4.
经过尸体解刨分析,基本确定志红死于一种老鼠药。这种药毒性不是太大,食量大了也会致人死亡。
志华抱着志红尸体,哭的死去活来。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姐姐,怎么一眨眼就没了呢,还是死在自己家里。
志军和二狗整个懵了,极度刺激下酒也醒过来了。志军不哭不喊,一个劲儿地问志华:二姐。这是不是梦呢?
根据志华姐弟及二狗的回忆,刑警队回到案发现场——志华二狗的家里。餐桌上,半碟花生米还在,吃剩的饺子、凉菜、饮料都一一被取样化验。
结论是没有任何问题。
刑警继续讯问三个当事人,是不是遗漏了什么?志红在吃饭前还吃过什么。
志华一激灵,是那个面包吗?她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志军。这个丁儿啷当的弟弟彻底蔫了,胡子拉碴地不成样子。
面包被志红都吃光了,外包装扔在了门外的垃圾桶。还好没有倒到附近垃圾点儿。
突然,门外的大黄狗呜呜咽咽地叫了起来。志华奇怪地说:刚刚喂了食儿的,又饿了?
二狗取了几个饺子吆喝着出去。一会儿大叫起来:快来人看看,这狗怎回事儿?
刑警队一众人出去,看到大黄狗流着哈喇子,痛苦地躺在地上,呜呜咽咽在哭泣。难道大黄也中毒了?
5.
发案两天后,刑警队化验后认定志红和大黄狗中的是同一种毒。可能大黄摄入量少,没有被毒死,躺了两天喂了解毒药,又活蹦乱跳了。
面包外包装的化验结果没发现有毒成分。这毒药从哪儿来?是谁下的?刑警队一干人等一筹莫展。
通过外围走访,姊妹三人,志红和志军半年前因为母亲车祸的赔偿金弄的很不愉快。志军责怪姐姐贪了本该给他的赔偿金,曾扬言要断绝姐弟关系。
姐夫赵刚红着眼,说肯定是志军报复志红,下毒毒死了她。要不他们姐弟半年多不说话了,为什么那天偏偏好心地带姐姐进县城?不存坏心眼才怪呢。
嫌疑人志军被带到刑警队询问,24小时过去了,除了哭泣,只有一句话:我怎么能下得了手杀亲姐姐呢?
案件一度陷入僵局。
6.
志军回到了村里。刑警队证据不足不得不释放。村里的风言风语和姐夫赵刚及外甥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就是毒死姐姐的凶手,只是苦于没有铁证逍遥法外而已。
他每天躲着七邻八舍的目光和吐沫星子过日子。
这一天,志军意外地接到了同学凤娇的电话。一番寒暄之后,凤娇问询了志军姐姐的事儿,吞吞吐吐地说:“那……那保险的事儿怎么办?”
“什么保险的事儿?”志军懵了。
“你给你姐买的那个意外保险……”凤娇低声地说。
志军想起来了。
半个月前同学聚会,在保险公司上班的凤娇央求同学们帮忙买保险完成任务。志军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买了保险不知道受益人是谁,一口回绝了凤娇。
回家后想着半年来和姐姐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觉得自己鲁莽对不起她,咨询了凤娇给姐姐买了份意外险。原想等着哪天带给姐姐志红,没承想……
志军支支吾吾:“我姐的事儿还没有定论,这事儿再说吧……”
7.
两个多月过去了,案件没有任何进展。刑警队。生活还得继续,每一家似乎都恢复到正常。
因为志红的事儿,二狗和别人合伙贩猪羊的生意耽搁了不少。
这天,同伴打来电话,邀他下乡收购一波生猪和羊。二狗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同伴的电话又打来了:“二狗,把那什么带上点儿,天气冷了,好几个饭馆要狗肉,顺便捎带几个回来。”
二狗挂了电话,在自家冰柜里翻来翻去,怎么都找不着要找的东西。正急得满头大汗,志华推门进来,二狗一边抱怨一边问:“每天只顾着打麻将,不能把冰柜里的肉好好整整吗?那个……那点儿肉放在什么地方了?”
“还在冰柜里,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谁还偷吃不成?”志华没好气地说。
二狗把所有冰柜里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着。“奇了个怪,长腿了?”嘀嘀咕咕地说。
志华嘴里嚷嚷着这个男人太粗心,一件件把冰柜里的东西又拿出来:羊肉卷,羊骨头,猪后座,粉条,豆沙……还是没有要找的。
二狗直直地盯着志华,志华也愣愣地盯着二狗,他们都想说一句话,可是谁也不敢说出来,似乎那句话是一颗炸弹。
8.
刑警队接到保险公司举报,投毒案被害者志红在几个月以前曾被以“被保险人”身份买过一份人身意外险,保险购买者是他的弟弟志军。
于是。志军再次进入警方视线。作案动机明显充分:
一、一年以前,因为母亲车祸理赔赔偿金10万元,志军曾与姐姐志红大打出手。有长达半年之久姐弟关系形同陌路。正是在志红被毒死当天,姐弟俩才重归于好。这不的不让人联想到什么。
二、落魄汉志军在几个月前给姐姐志红买了人身意外险,保险支付金额1500元,保险额度30万元。
刑警队再次走访姐妹三家及邻居,对于姐弟反目的事儿一致认同,也有人听到被姐夫痛打的志军曾扬言不会放过姐姐一家。但对于志军下毒杀害姐姐一事儿,众人都认为不可能。
眼看着这姐弟长大的街坊邻居们反映:志军有时候混蛋,不成器,爱赌钱,但不至于因为这点儿钱毒杀姐姐。
警方找到志华了解母亲理赔金的事儿,志华说这事儿她都知道,怨不得姐姐。母亲的理赔金除去处理后事等杂七杂八花费,还余下5万不到。姐姐和她合计全部留给弟弟志军,因为志军丁儿啷当、好赌成性,姊妹俩决定钱先不给志军,以志华的名义存到银行,等志军成家需要时一并给他。志军多次闹腾着要钱,都被姐俩拒绝了。志军为此怨恨志红,认为是一家之主的大姐从中作梗。
志华还取出存折让警方细看。
至于志军给姐姐买保险一事儿,志华一点儿不知。但是,她一口咬定不可能是弟弟杀死姐姐。“这一定是个意外。”志华恍恍惚惚地嘟囔着。
问到二狗,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说他们姐弟的事儿他不参乎,至于志军“不可能干那事儿。”
9.
眼看着到了年关,刑警队办案人员还是一筹莫展。案件发生大半年了,总是在嫌疑人志军身上徘徊。而实际证据又不足以支持“弟弟杀死姐姐”的结论。如果不破此案,这个年估计也过得窝窝囊囊地闹心。
这一天下午,忽然有人来报案,说知道半年前轰动县城的投毒案是谁作案。
一个醉醺醺的家伙,口齿不清地叙述过程:我中午在“狗肉香”饭馆吃饭,听到邻桌几个人再喝酒,酒店老板过去给他们敬酒,让他们年前多收点儿狗肉来,过年好多人都预订了狗肉火锅。
其中一个人带着明显的醉意大声嚷嚷:“还吃什么狗肉,TMD,人都吃死了。”
有人问什么意思,那个人嘟嘟囔囔趴在了桌子上睡着了。后来一问,那个大嚷着“吃死人”的是二狗。
正在家里呼呼大睡的二狗被带到了刑警队,起初还骂骂咧咧扰了他的好觉,听到问他“吃狗肉吃死谁了”时,一激灵醒过来了。
他红着眼睛、痛哭流涕地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二狗和伙伴下乡收购生猪生羊,顺带着收购村里土狗,高价卖给县城几家狗肉馆。后来,发展成乘村里农忙时没人,偷偷摸摸偷家狗。
有的家狗生猛护家,不好下手。有人出主意买点儿药蒙汗了再下手。所以,二狗家常备着浸了毒药的猪肉备用。放在冰柜的一角,袋子上做了记号,二狗和志华都知道,谁也不去碰它。
赶巧了,那天志红姐弟到家,志华忙着调饺子馅,让姐姐去冰柜取了猪肉炒芹菜;偏偏,志红拿了那一块猪肉;巧得很,志华心疼姐姐没吃早饭,给她多拨了猪肉……悲剧就在那一瞬间酿成了。
后来,志华二狗发现那块猪肉不见了。虽然心存疑虑,夫妻俩谁也不敢说出来。过了一段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直到二狗酒后吐真言。
真相大白后,人们嘘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