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府海棠又要开了。
19年5月那天我见过老隋。我们约的10点20。太阳正好,老隋刚下课,坐在博文楼前,戴着耳机,眯着眼,手机举着往眼前送,眉头拧成一股,不知在鼓捣什么。座位上旧电脑包里鼓鼓囊囊,挤着上课用的《罪与罚》和一堆讲义。风里的老隋还是那样的和蔼,慈祥,亲切。距离18年咖啡馆相见(那次是三八妇女节得了半天假去风风火火找他)这次见,他似乎苍老了些,头发灰白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看到我,他一如往常笑盈盈,问我今天怎么不上班。
老隋爱讲八卦,从引以为傲的学生们谈到工作或者学术界的新鲜传闻,再乐呵呵听我谈着工作的烦恼和生活的琐事,间或吐槽一两句,鼓励一两句,玩笑中带着振奋,带着开导。那天,老隋依旧坚持请我们吃饭。他说,地主之谊。每次找他,都拗不过他请客。有时给他带点水果或者带本书,他会说,我不能吸你们的血。
老隋从不高高在上。他很关心学生们的前途命运,从来都是悲天悯人的情怀。刚到单位的时候,路途偏远,我看到情况哇一下心凉了。老隋说,舞台再小也是舞台。应该努力让自己发光。他兴奋地翻开手机地图告诉我那个地带以后会有怎样的可观前景,郑重其事告诉我让我有条件买个宅基地,以后就拆迁了。时隔经年,宅基地没买上,25年的现在,那里已经拆得七零八落了。
阿敏说,从博知楼那里走,能看见窗外的海棠和窗里的大隋滔滔不绝。15年6月,毕业季,我背着相机找到刚下课的老隋,说要给他拍几张照片。那时候觉得山高水长。留在青岛,再见面也不是难事。只是再来蹭课变得有难度了。送老隋到车站,他提着旧电脑包装着一兜书挥手作别。没想到,这样的场景也不再有了。
老隋有很多外号,“隋神”、“大隋”、“隋巨声”。这些毫无例外都是爱称,都是对他的褒奖。“巨声”不仅仅是讲课声音的震耳欲聋,而且是思想的振聋发聩。老隋的字体龙飞凤舞,他讲起课来手舞足蹈,板书豪放不羁,满天的唾沫星子横飞,那是知识的具象化。所有抢着去第一排并去低年级蹭课的同学,并没有介意。每次提前占位置,第一排最中间终是座无虚席。一个又一个长串的从他嘴里冒出的作品和人名,都已模糊了,但大学泡在图书馆里,知识的丰盈和思想的进步,真切是受到了老隋的影响。每一个受过老隋启迪和思想启蒙的学生,都饱蘸了知识的墨水,在人生的续写篇章上纯粹而又用力地写下一撇一捺。
我想,同很多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一样,因为老隋的影响,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老隋用悲悯的眼光看待每个学生的命运,他慈悲,共情,对人间的苦难喜乐感同身受。他清醒,时常自我反思,也会对学生们真情以待,遇到走了弯路的我们,也会用智慧的语言旁敲侧击。(附上阿敏的截图)
21年,我准备把要结婚的喜悦分享给老隋,却听说,他体检身体出了问题。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解散了研究生,退出了课堂。他说治疗有用。我以为他也是幸运的那一个,和身边其他类似情况一样,慢慢保养,总会与常人无异。这时候他的微信我已联系不上,只能逢年过节或者偶尔问候他。
老隋后来也许想要回去上课,但是种种原因没达成。我想他是带着遗憾离开的吧。在人生最后的4年多,他安安静静地,经过了病痛。他参透了什么呢?也许物哀,永恒,时间,渺小,伟大…再听不到他的教诲了。后来加上了他的微信,不幸没看到他的任何一条朋友圈。
不让追悼,不要探视,老隋一定是个怕麻烦的人。也怕麻烦别人。就像骑士一样,悲怆地有尊严地退出他搏斗的战场。
青大的西府海棠又要开了,恍惚间又看见那个啃着面包、捧着《苔丝》在树荫下踱步的身影,粉笔灰在他肩头上,落成永恒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