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个周末,放下手边所有的事,我回了趟家。
听说我这个周末可能回去,母亲早上06:30不到就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已经出发了。
我睡眼惺忪地接电话,“妈,现在还早,我再睡一会儿。”
迷迷糊糊继续睡,又过了一会儿,电话再次响起。
我问:“妈,还有什么事吗?”
她说:“开车一定要小心点,弯道大的地方,一定要放慢速度。”
我看了一下手机,第二个电话打来的时候是08:15,前一晚三点过入睡,两次被无端吵醒,心中多少有点怨念。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两周前。我通宵写稿,刚睡着不到一个小时,梦到母亲在喊我的名字,醒来,不知她在门外已经站了多久。我把门反锁,她的备用钥匙打不开。
我问:“大清早的,你怎么来了?”
她说:“我昨晚已经到了,住你二叔家,想着你今天不在家,就来给你收拾一下屋子,没想到你会在。”
我说:“我昨晚提前回来了,妈,我很困,屋子我自己会收拾,你先去二叔家呆一会儿吧。”
我想要的幸福,只是周末能在写完稿子以后睡一个无人惊扰的懒觉,并不是物品摆放整齐,衣物叠进衣柜,喝完的牛奶盒被整箱扔掉,又换了一箱新的。
一个人生活,随心所欲,没人劝你多喝水,没人逼你穿棉衣,病了不必去医院,饿了自己煮挂面。默不作声接受所有,走夜路就走夜路,累了无人倾诉,就买一对舒服的枕头。
孤独,是我们终将学会的,与自己相处的方式。
可父母却是这样的人,哪怕你丰衣足食,他们也认为你处处需要照料。
02
刚买车的那段时间,我时常接到父母的电话,男女混合双打。
“一定要开慢一点,窄的地方实在过不去,就停下来让别人先走。”
“一定不能再喝酒了,听说酒驾会被拘留15天。”
“记得少熬夜,疲劳驾驶也很危险。”
同样的情形,发生在十八年前,那次男女混合双打,我浑身都是竹条印。待我哭累了平静下来,他们又对我不停叮嘱。
“走路的时候要把手拿出来,手放在兜里跑容易跌倒。”
“在学校不能惹祸,就算是吃点亏,也要记得忍让。”
“放学了早点回家,不要在路上逗留。”
“老师布置的作业要及时完成,在家要听爷爷奶奶的话。”
第二天,父母双双外出打工,我成为留守儿童,无论我怎么哭,他们也坚持要走。
爷爷奶奶总是骗我好好学习,如果能考第一名,他们就回来了。我常常抱着第一名的试卷,去村口等他们,有时候等睡着,会有十来个村民来找我。
总感觉,他们回来一次要隔很久,从夏天开始,没有肉吃,每天翻来覆去都是吃土豆。
我后来学会“狼来了”的故事,我始终没有学会忍让,谁要敢说我是“有娘养没娘教的的孩子”,我会挠他一脸伤痕。
我再次回家,对于山里人而已,村里走失的那个六岁的孩子,又回来了,他像当年的父母一样爱撒谎,总是借口说“忙”,一年难回家几次。十八年就足以天翻地覆,物换星移,对于走过的人,不过是从家去上学再到放学的时间。
03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从小穷怕了的孩子,离开了故土,就不再想回家。
从大学开始,我就不怎么回家了,寒暑假兼职赚钱,没事做也宁愿在学校呆着,只是过年的时候象征性地回几天。
工作以后比较忙,休假的时候都外出游玩,镇远,凤凰,西江苗寨,庐山,长隆,桂林阳朔。不但没有回家看看父母,反而是让他们担心我在外安不安全,索性,后来去哪儿,也不再向他们报备。
再一次在上班期间回家,是我工作后的第二年,外婆病逝,我只请了三天假。
那个村里最权威的新闻发言人,谁家的谷子打了几口袋,谁家的母猪下了几只崽,张大明给王寡妇干了几天农活,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临近走的时候完全糊涂,见人就骂,“我的孩子一个个都是光屁光股,胖嘟嘟的,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挨刀的、砍脑壳的、狗娘养的,是不是又打算偷懒了,怎么没去割草放牛?”
下车后转向家的路口,还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父亲执意要去路口接我。当我下车的时候,看见他瑟缩着站在冷风里,风吹乱了他本来就不多的头发,远远望去显得有些佝偻。
曾经他一直担心我长不高,我却彷佛一夜长大,他从过去高高大大的身影,变成现在站直了也没到我的鬓角,他过去走在路上的脚印可以装得下我的两只脚,现在我需要刻意放慢步子行走,才能让他勉强跟上我的步伐。
我说:“爸,你累的话,歇会儿再走吧。”
他说:“也倒是不累,只是不服老不行,你外婆都赶着去轮回了,我只比她小十岁不到。”
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我的那个像钢筋混凝土一样结实的父亲,明明只是出了一趟远门,修了几间楼房,回来的时候,却被瓷粉染白了头发,水泥砂浆把手背泡得褶皱粗糙。
我变得害怕,无奈和悲凉在一瞬间将我淹没,我甚至不敢去想象,将来我该如何站在我的孩子身后,让他正视我的苍老。
在我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已经有五年或者十年,未曾和父亲分享过任何开心不开心的事,现如今,留在脑海中父子相处印象,只停留在童年时期。
那时候,他可以一只手将我拎起来,他可以让我骑在他的脖子上看露天电影,他的大衣可以宽敞到将我整个人包裹进去……
这是关于光阴的故事,我们每个人都在时光的洪流中迅猛长大,我们的父母,从高大到佝偻,孩子永远都是他们心中的牵挂。
04
孩子在父母那里,又会是怎样的印象?
刚生下来时哇哇大叫,肉肉的一小团,总算是个男孩,但还是很内疚把第三个女儿送人。后来,那个女孩被人贩子拐卖,再也找不回来。
3岁,孩子三天两头都得往医院送,医生说这孩子估计活不过五岁,女人失声痛哭,男人吓得腿都软了。原本已经家徒四壁,两口子却对医生说倾家荡产都要把他治好。
7岁,孩子不长个,10岁了还不长,13岁也一样,责怪自己虽然给了他生命,却没能力让他变得像个正常人。
15岁,开始担心他学坏,以过来人的口吻尝试着和他沟通交流,而他对此不屑一顾。
17岁,他对父母的话总是爱答不理,永远只给一个消瘦的背影和摔门的声音,还好在发育的最后关头长了个头。
20岁时飞扬跋扈,仿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父母所有的劝诫全都成了耳旁风。
22岁以后,几乎要用年来作为单位计量彼此见面的频率,他永远都在忙。
还可以预见,等到他终于40岁时,二老都已经老得满脸褶子,行动不便,偶尔还会找不到厕所。回头望来时路,这一辈子,望到的全是他的身影。
在走向终点的路上,老人渐如婴儿,但却得不到婴儿般的关照,失忆、痴呆、不能自理、离世。
明明是要养儿防老,儿只顾自己逍遥,会不会觉得有点荒唐可笑?
05
车行驶在回家的山路上,听到风声,看到落叶,我无由来地想起,再也没有可以肆意撒娇的怀抱,可以容纳任性的海港,可以拒绝长大的空间。
曾经崎岖不平的山路,现在已经变成水泥路,当初跑得气喘吁吁,从家里跟着边哭边追父母的那一段路程,也不过是需要踩一脚油门。
离家门口大概五百米的一段路,因为不在乡村路的规划内,一直都是坑坑洼洼的样子,然而我开车碾过,却意外的平坦。
吃饭的时候,父亲说话并不利索,腮帮肿得像桃子,牙齿已经开始脱落,牙疼常常让他遭受折磨,我本来正在劝他去安一副好点的假牙,他却把话题转了。
他说:“担心你开不进来,那条路我填了三天,不过现在并不牢固,一场大雨还是会把泥巴冲走,过段时间得去弄点河沙来填,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一瞬间我被掀翻心里的酸楚,忍不住在心底发问,天底下的父母,是不是都这么傻?
也许,只有父母,才会无条件地付出自己的一片爱心。也许,在这个变来变去,什么都看利益,世俗又经济的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衡量父母的感情。
我们享受,却又嫌弃。
长大以后,我们急切地想要从他们身边跑开,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逃离他们的视野,然后,追悔莫及。
趁一切都还来得及,在父母的有生之年里,常回家看看吧,让他们的目光多在我们身上停留,而不是含着泪目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