④梁太傅贾谊〔谊自长沙征为梁怀王太傅。〕
上疏曰:"臣窃惟今之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他背理而伤道者,难徧以疏举。〔背,蒲妹翻。〕
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治,直吏翻;下同。〕
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厝,千故翻;置也。〕
火未及然,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孰,古熟字通。〕
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
梁国太傅贾谊向文帝上疏说:“我私下认为现在的局势,应该为之痛哭的,有一项,应该为之流涕的,有两项,应该为之大声叹息的,有六项;至于其他违背情理而伤害原则的事,很难在一篇上疏中一一列举。那些向陛下进言的人都说:‘现在天下已经安定了,已经治理得很好了’,唯独我认为没有达到那种境界。那些说天下已经安定大治的人,不是愚蠢无知,就是阿谀逢迎,都不是真正了解什么是治乱大体的人。有人抱来火种放在堆积的木柴之下,自己睡在这堆木柴之上,火还没有燃烧起来的时候,他便认为这是安宁之地;现在国家的情况,与此有什么不同!陛下为什么不让我在您面前详细地说明这一切,因而提出使国家真正大治大安的方案,以供陛下仔细斟酌选用呢!
使为治,劳志【章:甲十五行本"志"作"智";乙十一行本同;孔本同。】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师古曰:轨道,言遵法制也。乐,音洛。〕
兵革不动,匈奴宾服,百姓素朴,生为明帝,没有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亡,古无字通。〕
立经陈纪,为万世法;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
“假若所提的治世方法,需要劳神苦思,摧残身体,影响享受钟、鼓所奏音乐的乐趣,可以不加采纳;我的治国方策,享受的乐趣与现在相同,却可以带来封国诸侯各遵法规,战争不起,匈奴归顺,百姓温良朴素,陛下在世时被称为明帝,死后成为明神,美名佳誉永垂青史,使您的顾成庙被尊称为太宗,得以上配太祖共享祭祀,与大汉天下永存,创设准则,标立纪纲,成为万世的法度;即便是后世出现了愚鲁、幼稚、不肖的继承人,由于他继承了您的鸿业和福荫,仍可以安享太平。凭陛下的精明练达,再使稍微懂得治国之道的人能够辅佐您,要达到这一境界,并不困难。
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郑氏曰:今建立国泰大,其势固必相疑也。臣瓒臣:树国于险固,诸侯强大,则必与天子有相疑之势也。师古曰:郑说是。〕
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如淳曰:爽,忒也。数,所角翻。〕
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亲弟,谓淮南厉王长谋反。亲兄之子,谓齐悼惠王子济北王兴居欲西击荥阳。乡,读曰向。〕
今吴又见告矣。〔如淳曰:时吴王濞不循汉法,有告之者。〕
天子春秋鼎盛,〔应劭曰:鼎,方也。〕
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行,下孟翻。〕
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呼!〔师古:莫大,谓无有大于其国者,言最大也。十此,谓十倍于此。余谓谊之大意,盖谓淮南、济北当文帝之时尚敢以一国为变,使诸侯相合,袭是迹而动,则其权力十倍于此,为患莫大焉。〕
“封立的诸侯王过于强大,就必定产生君臣上下相互猜疑的形势,封王多 次遭受祸殃,陛下经常为此担忧,这根本就不是安定君主保全臣子的好办法。现在有的诸侯王,本是陛下的亲弟弟,却图谋称东帝,有的本是陛下的亲侄子,却要发兵向西攻打京师;最近又有人检举吴王要图谋不轨了。现在陛下正当壮年,朝政没有过失,恩德有加,他们还做出这般事情;更何况那些最大的诸侯王国,权力几乎是上述几王的十倍呢!
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师古曰:大抵,犹言大略也。冠,古玩翻。〕
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徧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
“但是,现在天下却基本安宁,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许多大国的封王年龄还小,不到成人的时候,汉朝廷所任命的太傅、相正控制着王国的权力。再过几年,封立的诸侯王基本都成人,血气方刚,朝廷所任命的太傅、丞相只能称病辞职而被罢免,诸侯王在封地内,县丞、县尉以上的官员都是他所安置的私人党羽;到了这种地步,他们还会做出不同于淮南王、济北王谋反的事情来吗!那时要想使国家长治久安,就是像尧和舜那样的圣人,也无法做到。
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孟康曰:熭,音卫。日中盛者,必暴熭也。臣瓒曰:太公曰:"日中不熭,是谓失时;操刀不割,失利之期。"言当及时也。师古曰:熭,谓暴晒之也。〕
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易,以豉翻。〕
不肯蚤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应劭曰:抗其头而刭之也。师古曰:堕,毁也。抗,举也。刭,割颈也。堕,许规翻。刭,工顶翻。〕
岂有异秦之季世呼!〔呼,古乎字。〕
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而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征,证验也。〕
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处,昌吕翻。〕
后世将如之何!
“黄帝说:‘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一定要晒东西!手中握有利刃的时候,就要不失时机地宰杀牲畜。’现在如果按照这一原则行事,要保全臣子、安定君主很容易做到;如果不早采取措施,等到骨肉之亲已犯罪,再去诛杀他们,难道与秦朝末年君臣兄弟相互残杀有什么不同吗!那些自恃强大而谋反的异姓诸侯王,汉朝廷已幸运地战胜了他们,却又不改变异姓王所以能够造反的客观条件;同姓诸侯王也会仿效他们而图谋叛乱,这已有征兆了,其形势又同以前一样。祸患的变化,不知它的去向,像陛下如此英明的皇帝在位都不能平安,保证社会安定,后世又会怎么样呢!
臣窃迹前事,〔师古曰:寻前事之踪迹。〕
大抵强者先反。长沙乃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汉初功臣封王者,独长沙王吴芮传国至文帝时。〕
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菹,臻鱼翻,虀也。醢,呼改翻,肉酱也。〕
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师古曰:使以义,使之遵礼义也。少,诗沼翻。〕
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分,扶间翻。〕
地尽而止;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须,待也。〕
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亡,古无字通;下同〕
诚以定治而已。如此,则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服虔曰:言天下安,虽赤子、遗腹在位犹不危也。应劭曰:植遗腹,朝委裘,皆未有所知也。孟康曰:委裘,若容衣,天子未坐
〔朝〕,事先帝裘衣也。植,音值。朝,直遥翻。〕
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师古曰:称其圣明。〕
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
“我私下追寻前事的踪迹,大体上是势力强大的诸侯王先造反。长沙王国崐只有二万五千户百姓,在高祖封立的功臣王中,长沙王吴芮功劳小,但他的封国保存最完整,与朝廷的关系疏远,但却最忠心。这不仅因为吴芮的为人与其他诸侯王不同,也是国小势弱这种客观形势使他这样的。假设当初让樊哙、郦商、周勃、灌婴各自占据数十城的封地而称王,到今天很可能已经残灭了;假若让韩信、彭越一类人物,受封为彻侯而安居,他们得以保全至今,也是可能的。那么,治理天下的根本大计就可知了:要想使受封的诸侯王都忠于朝廷,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都像长沙王那样国小势弱;要想使臣子不被诛杀剁成肉酱,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都像樊哙、郦商等人那样;要想使天下长治久安,最好的方法是分封许多诸侯王国而削减每个王国的实际力量。王国势弱就容易约束诸侯遵守礼义,封地狭小诸侯就不会有野心。使全国的形势,如同身躯指挥胳臂,胳臂指挥手指,都能服从命令,诸侯王国的封君不敢产生异心,从四面八方一致听命于天子指挥。分割王国的封地,定立制度,把齐、赵、楚各分为若干个小国,使齐悼惠王、赵幽王、楚元王的后世子孙都按次序得到其祖先的一份封地,土地全部分割完毕为止;那些封地被划分为许多小国而国王的子孙很少的封国,先把分割的小国建立起来,暂时空悬封君之位,等生育了子孙之后,再让他们做先已建立的小国的封君;原属诸侯王国所有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百姓,天子都不贪图,这样做只是为了实现天下大治而已。如果做到这些,就是让婴儿做皇帝也会安宁无事,甚至于皇帝去世,只留下遗腹之子,群臣对先帝的衣物朝拜天下也不会发生动乱;这样,皇帝在世时可以实现大治,后代人也会称颂圣明。陛下是怕谁而迟迟不这样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