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川啊，你看朵朵都快上小学了......"

婆婆的声音像把钝刀子在耳膜上磨，林晓月攥着削到一半的苹果，刀尖在果肉上刻出深深的沟壑。落地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扑在玻璃上，转眼就化成水痕。

"妈，排骨汤要烧干了。"她故意把砧板剁得咚咚响，案板上的苹果块迸出汁水，染得指尖发黏。客厅里传来丈夫含混的语的应答，电视里晚间新闻的播报声突然大起来。

浴室镜面上蒙着雾气，林晓月盯着验孕棒上两道红杠，花洒喷出的热水顺着脊梁往下淌。三天前那场争执的碎片在脑海里翻涌，沈明川摔门而去时带起的穿堂风，此刻突然穿透水幕刺进骨头缝。

"月月，就当是为了我。"丈夫的指节擦过她眼尾细纹，"爸走之前最遗憾没见到孙子......"

水珠顺着睫毛往下滴，手机在洗手台上嗡嗡震动。总监的微信刺破蒸汽："晓月，春季发布会主设计换小周了，你明天把资料交接下。"

彩铅在素描本上洇开大团墨绿，林晓月把设计图撕成两半时，听见纸纤维断裂的脆响。去年米兰展获奖的那套"青瓷韵"系列还挂在公司展厅，此刻却像博物馆里的旧瓷器，落满名为"母亲"的灰尘。

"妈妈，幼儿园今天发小饼干啦。"朵朵举着星星形状的饼干凑过来，奶香混着儿童面霜的味道。女儿手腕上新添了道结痂的抓痕，上周家长会老师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闪过眼前。

深夜两点，书房透出的光在地板上切出锐角。林晓月望着丈夫伏案的背影，台式电脑蓝光映着他后颈新冒的白发。上个月房贷又涨了八百，儿童房墙上还留着朵朵用蜡笔画的太阳，八道歪歪扭扭的金色射线像要刺穿壁纸。

"明川，我们谈谈。"她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

沈明川转椅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妈说老家有个老中医......"

玻璃杯在茶几上重重一磕，枸杞在沸水里上下翻腾。林晓月看着漂在水面的红点，想起婚礼那天盖头掀开时满目艳红。二十六岁的沈明川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说我们要生两个宝宝，教他们画设计图。

朵朵的哭声刺破凌晨的寂静。儿童床护栏上挂着半幅撕烂的绘本，画面上小兔子抱着破布娃娃躲在树洞里。林晓月摸到女儿后背全是冷汗，朵朵把脸埋在她睡衣前襟抽噎："妈妈不要小弟弟......"

晨会上PPT第17页卡住了，投影仪发出嗡嗡悲鸣。林晓月看着自己熬了三个通宵做的设计方案，突然发现小周裙摆上别着那枚青瓷胸针——去年生日沈明川跑遍古玩市场淘来的礼物。

洗手间隔间外高跟鞋哒哒作响。"听说林姐要辞职养胎？""难怪王总把项目给小周......"粉饼盒开合的咔嗒声像子弹上膛，林晓月盯着验孕棒包装上的有效期，2019年3月，朵朵出生的那个春天。

"恭喜啊晓月！"行政部李姐捧着肚子凑过来，孕肚将制服衬衫纽扣撑出危险的弧度，"我这是第三胎了，婆婆说再不是男孩就......"打印机突然吐出大叠文件，最上面是沈明川的工资单，绩效栏比上月少了四位数。

地铁玻璃映出林晓月浮肿的脸，对面广告屏正播放奶粉广告。穿粉色蓬蓬裙的小女孩追着气球跑，画外音说"给宝贝最好的礼物"。她摸着小腹恍惚想起，怀朵朵时沈明川每天给她念《小王子》，说我们的玫瑰会是全世界最特别的。

"患者林晓月？"诊室叫号屏红光刺眼。B超机探头压上肚子的瞬间，朵朵第一次胎动的触感突然复苏，像蝴蝶轻吻掌心。那时沈明川把耳朵贴在她肚皮上傻笑，说宝宝在踢足球呢。

暴雨砸在产科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林晓月攥着检查单冲进雨幕。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家族群里跳出一串鞭炮表情，婆婆发了张男婴照片："明川表哥家添丁啦！"雷声炸响时她看清路边橱窗倒影，孕妇装专柜模特肚子圆润如满月。

朵朵把蜡笔画藏在枕头底下，画面上大肚子的妈妈牵着穿蓝衣服的小人。林晓月搂着女儿数窗外的雨滴，听见自己声音飘在雨声里："就算有弟弟妹妹，妈妈永远最爱你......"

夜班护士推着治疗车从走廊尽头经过，金属器械碰撞声渐渐远去。林晓月望着点滴管里坠落的药水，想起辞职信躺在邮箱草稿箱的第九天。小周发来新品样衣照片，改良旗袍领口缀着青瓷盘扣，正是她素描本上被撕掉的那页设计。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沈明川的对话框弹出转账记录。住院费那一栏数字刺痛眼睛，往上一划是三天前的消息："老婆，我调去新项目组了，要常驻杭州。"床头柜上摆着凉透的南瓜粥，朵朵用歪扭的字迹在便签上画了颗爱心。

晨光爬上窗台时，林晓月拔掉针头。血珠从手背滚落，在消毒棉签上洇出暗红的花。住院部电梯镜面映出她苍白的脸，却比过去半年任何时候都清醒。路过产科病房时，新生儿的啼哭像把钥匙，突然打开记忆里朵朵初生时的啼哭——那么嘹亮，那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