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需要说明一下得书经过,去年年底的一天晚上,下班回家后收到了苏州曹兄的电话,曹兄电话中说有一书我必然感兴趣,打探书名之时曹兄吊胃口的只告诉了我该书是《列子》,平时收藏除了《红楼梦》之外,最喜集部的东西,对于诸子的著作虽偶有关注,但在感情的偏向上并无执好,正欲推辞之时,曹兄却告我此书原是繆鉞先生旧藏,一听到繆鉞先生的名字,我的眼睛顿时放了光,对文史有所了解之人必定知道繆老,幼年时便早早读过他的《诗词散论》,后来又读过他与叶嘉莹先生合著的《灵谿词说》,因此对于繆鉞先生的旧藏,自然是垂涎欲得。在经过一番寒暄之后,我问曹兄对此书的真实性有无把握,曹兄告我已对过章子和笔迹,确是繆鉞先生旧藏无疑。听完后我迫不及待地询问其书价格,曹兄则不紧不慢地告我,书价格不是很贵,但品相并非全品。我忙问其有何瑕疵时,曹兄便告我说书不在其处,待来日拍照予你详看。
对于好书之人来说,一本好书未入手之时,内心的等待与期盼犹如隔靴挠痒一般难受,好不容易捱过了那天晚上,曹兄第二天早上有课,答应中午去拍照。等到中午时分,曹兄将整本书的牌记、品相、破损等地详细拍与我后,让我自做定夺。并告我书的原主儿可留书数日,待我想好告予他。我仔细看了他给我的照片之后,发现此书的品相并不算十分糟糕,仅上册原封面因年久的关系脱落,下册部分地方有撕裂的痕迹,但原书整体并无虫蛀、酸化等明显硬伤,况且曹兄在苏州,可以与其商议“小修”下。既已决定,便与曹兄商定买下了此书,交由苏州著名文学山房主人江澄波老人修缮,如果对江老熟悉的,必然读过他的那本《古刻名抄经眼录》,解放后他的文学山房一度改为“文育山房”,直到最近才又改了回来。交由江老修缮,我无疑是放心的,所谓“慢工出细活”,再加上江老年事已高,对于这套书我竟早已忘到九霄云外,直到年底将近,曹兄才告我书已修好,已寄至我处。
收到书的那个瞬间的心情是难以言表的,想必这是所有爱书者的情绪,打开是书,牌记上书有“列子”,牌记后为所刻年限,“光绪二年(1876年)浙江书局据明世德堂本校刻”,对于这套“局刻本”来说,想要了解它的背景其实并不难,众所周知,局刻本的兴起在于晚清时期的政治诱因,“太平天国”农民起义运动以及鸦片战争所形成的“内忧外患”让“康乾盛世”后的大清呈现出一片颓唐,同治三年(1864年),曾国藩在攻克天京(今南京)后举办了两件大事,其一则是开恩科取士,笼络江南学子,二是在江宁设书局,自此江南书局后,便相继有了诸多书局,浙江书局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众多书局之中自然也有好坏优劣之分,浙江书局本身因其浙地学者名士多,藏书丰富,加上江南地处全国富庶之地,地方财力又极其雄厚,所选底本颇善,刻书则颇为讲究“精”“善”。而至于四川、贵州、云南等地书局或因其地理偏远不为人所知,崇文(湖北)、直隶(河北)等地书局虽常有刻书,但字体扁宽、粗细不匀、校勘不精,也是鲜有人重视。
至于《列子》一书,无需赘言,列子本是战国时期的思想家、文学家,原名列御寇,属于道家学派的代表,《列子》一书所记载的是列子、列子弟子与后学编撰整理的著作,全书分为八篇,最为人熟知的则是“汤问”一篇,从“天瑞”到“说符”,《列子》一书的散文特色包含了诸多哲理,其中有诸多先秦寓言、神话故事等,最著名的当是我们幼年之时所学的“夸父逐日”(此篇又见于《山海经·海外北经》,原文与《列子》中文大致相同)。我收到这本书以后,仔细翻阅了一遍,除了封面的钤印之外,内文之中还有多处缪老用红笔所批文,细数了一下,两册书内约有八十余条评批,每条均由红笔批点,文内另有红笔圈点句读。
全书大段评点之处在《列子·杨朱》段,由于时间久又难以辨认,不识之字因严谨起见标为“□”,此处评点为:”此叚(通“假")□(疑为“借”)孟子所□(疑为“语”)杨子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孟子原文为:“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自孟子□(疑为“後”【后】)皆以此为讥杨子不知,杨子之意,固以人之不损一毫,人之不利天下,天下治矣。数语为主义□□昧,考:不查断取,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之句以为讥。毋怪杨子之弗应也。人之不损一毫、人之不利天下,天下治。对于这段话的理解一定要结合《列子·杨朱》全文来看,墨子学生禽华厘问杨朱,假如取你一根毫毛,可以让天下人获得好处,你愿意不愿意。杨朱则反驳道:“天下人的问题岂是一根毫毛就能够解决的呢?”禽华厘又问,假如可以的话,你愿意吗?杨朱默不作声。至于缪老的评点,虽然有几个字我不敢妄认,但是大体意思已然清晰可辩了,乃是为“杨子”不应之由作释。
紧接着缪老在这句诸多人耳熟能详的句子下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是这样说的,“此所言此身此物皆公也,不可私为我有也。故任□(疑为凭,后皆暂按此疑处)生,任凭死可也;任凭来,任凭去可也。”从主观上直接批驳了这种牺牲自我,为集体而献身的思想,以为常人应有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而非公身为天下,物身为天下,这是一种愚昧的“献身”主义,它所忽略的是个人的自由与思想的解放。
杨朱曰:“伯夷非亡欲,矜清之邮,以放饿死。展季非亡情,矜贞之邮,以放寡宗。清贞之误善之若此。”
缪老评:“此所言矜贞若夷惠,□自苦而不足为善。”
“可在乐生,可在逸身。故善乐生者不窭,善逸身者不殖。”
缪老评:“此所言人当乐凭生、逸凭生,不必容心于贫富”,这句倒是将贫富名利置于心外,知足者常乐矣。
“古语有之,‘生相怜,死相捐。’此语至矣。相怜之道,非难情也,勤能使逸,饥能使饱,寒能使温,穷能使达也。”
缪老评:“此所言人生当相怜,死则捐之而已。”
这种思想倒是颇显消极,身体发肤受于父母,生当相怜可矣,死若捐之仅可为一家之言,毕竟中国对于生死观讲究“入土为安”则多。
去岁之时,尝购得商务印书馆所出版的《冰茧庵论学书札》两册(商务印书馆2014年10月),因得此书,便想要在这套论学书札之中寻找一些有关于其读书所作笔记的若干线索,众所周知,当年出版的《繆鉞全集》并未收有繆老的书信(2004年7月),该全集还有大量“盗版”涌入市场,鉴于此,缪老的读书笔记之类的有关读书的琐碎文字自然也就没有收录在其中,这是殊为遗憾之事,近日得到一套其旧藏的列子,虽有多数字体因学识浅薄之因未能相认,但仍然还是将其在《列子》之中所评批文字抄录下来,逐一斟酌辩别,倘若《全集》有增补的内容,也愿意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毕竟,前辈学人的努力与埋首书案的“板凳精神”是我等九零后所应学的。今得缪老旧藏是书,更觉学无止境,也许这样的文字不为人所动,但足以激励后辈学人踏实向前,少些浮躁与迷茫,多些安定与笃定。
缪老著作书影一览,有关缪老生平事辑详见缪元朗先生所写的《繆鉞先生编年事辑》。
备注:今天得艾俊川师指点,文中部分批注与字识仍需斟酌,其中部分断句仍有错谬,待逐步更正后加一个详细的错谬更正于此,还望读到拙文的读者海涵,学识有限,学海无涯,愿与诸位共同探讨不当之处,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