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阳光,照耀在皑皑积雪上,少了几分炽热,多了少许冷峻。
黄昏时分,李鸣岐带着儿子们比平时早了些许时间回到了家。他同时把中华照像馆的厨子也带回家了。
这位名叫李福全的厨子,从小就在中华照像馆当杂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没有学到多少照像馆学徒的技能,却学会了一些厨艺,成了照像馆后院掌勺的厨子。
他是一个孤儿,没有父母家人,一直以来都是以照像馆为家,最大的心愿就是攒钱娶媳妇。
李鸣岐看在李福全老实本分,又是同姓的份儿上,对他颇多关照。李福全也很懂得知恩图报,一直兢兢业业地把自己的事情做得非常出色,毋需李鸣岐和李瑞昀过多操心照像馆后院的事儿。
今天早晨在李家院子里发生的事情,让李鸣岐做出了一个决定:让李福全住到李家院子里,负责给李家和照像馆做饭,以减轻家人的负担,避免再次爆发激烈的矛盾冲突。
过年期间照像馆歇业,人们都放假回家去了。李福全只需要负责李家的厨房事物。以李福全多年当厨子的经验和能力,接手李家厨房的事宜,非常轻车熟路,简单顺畅。
李鸣岐亲自出马,带领着儿子们一起打扫李家院子里的卫生。清扫小路上的积雪、擦拭门窗玻璃、扫棚顶、擦地面……他们努力让李家院子里里外外一尘不染地迎接新春佳节。
没有了给一大家子每天准备一日三餐的压力,李瑞暄觉得轻松了一大截。等到父亲弟弟们一起动手,把年前大扫除热热闹闹地完成了,李瑞暄真心觉得自己心中一直郁结的块垒也被慢慢消除了。
她天天紧锁的眉头松开了,瘦削的脸庞上也有了淡淡的笑容。
一场家庭风波刚刚兴起,就被李鸣岐轻巧地消弥于无形之中。
新年来了,又翩然离去。
家家户户门前的对联上字迹犹新,大红灯笼还在寒风中摇摇晃晃时,李家院子里迎来了新的小生命。
正月初十,赵新芹不负众望,生下了李家院子里的第一个孙子辈,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李瑞昀征得李鸣岐的同意后,给自己的头生子命名为李志庆。
李家的人们还没有完全从李志庆出生的喜悦中缓过劲来,王桂枝也在正月十五那天生下了一个儿子。
李鸣岐早就为新生的儿子取好了名字叫李瑞晟。
这位在元宵佳节,普天同庆的好日子出生的李家小儿子,是李家一个特殊的存在,也是李家不容忽视的一个重要成员。
李家的老老小小都为家里新增了两个成员而各种开心,只有李瑞暄又重新感受到了压力山大,愁上心头,展现在眉头紧锁上。
自从李瑞暄八岁以后,王桂枝生儿育女时,再也没有请母亲张颖儿过来帮忙。每回都是年幼的大女儿照顾十二天,然后自己下地,一切回归正常。
自从李福全来到李家,李瑞暄不再需要起早贪黑地为家人做饭,却仍然需要给全家老小浆洗衣物。一下子多了两个奶娃娃,每天换下来的尿布都堆得像小山一样。
数九寒天,寒风凛冽。天寒地冻,水寒刺骨。
因为天天泡在冷水里,李瑞暄双手冻得通红,肿的像胡萝卜似的。她几乎每天早饭后,都是坐在厅堂的小板凳上,就着灶台的余温,奋力在搓衣板上搓洗着一件件的衣物。
新年过后,人们的生活回归到正常轨道。开工的开工,上学的上学。喧嚣热闹了好些天的李家院子也渐渐安静下来。
李瑞暄来月经了,腹痛难忍。想着洗衣盆里堆着的待清洗衣物,她咬着牙,弯着腰,坐在小板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搓洗着衣服。
平时只需要花费大半个上午就能洗好的衣服,李瑞暄因为身体严重不适,直到午饭时间都还没有结束清洗。
“来呀,快跑啊!你撵不上了!”大门口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李瑞昭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身后紧紧跟着李瑞晔。
小兄弟俩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张牙舞爪地在厅堂里绕着圈子你追我赶地追逐打闹。
李瑞暄腰酸背痛,腹部绞痛,双手肿胀麻木,头晕眼花,浑身上下哪哪都是两个大字“难受”!弟弟们的打闹声刺激着她已经迟钝了的神经,反射弧拉长,失去了往日利索的及时反应。
“哐当”一声巨响,追逐中的李瑞昭、李瑞晔两兄弟终于乐极生悲,踢翻了地上装着大姐洗好了的衣物的木盆,堆起来的干净衣服撒了一地。
“李、瑞、昭!”李瑞暄终于被彻底激怒,她站起来,一字一顿地高声大叫弟弟的名字:“李、瑞、晔!你们找死啊!”
“快跑啊!”“救命啊!大夜叉发火了!”李瑞昭、李瑞晔小兄弟俩不知大难临头,嬉笑着在厅堂里转圈奔跑,还不小心把私下里给大姐取的外号给喊了出来:“大夜叉又要发疯了!”
“你说什么?”李瑞暄耳聪目明,弟弟的话一字不差落入耳中,不由地怒火攻心。
她随手操起灶台旁的火钳,大步流星追着弟弟们。她一边挥舞着火钳,嘴里一边大喊大叫着:“谁是大夜叉?谁又发疯了?我打死你们这些兔崽子!”
她疯狂地喊着,狂暴地对着弟弟们大打出手。
姐弟们追逐间,地上散乱的衣物被踢得到处都是,脏乱不堪,比清洗之前还要肮脏的感觉。
“哎哟!”人小腿短的李瑞晔被地上的衣物绊住了,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却幸运地躲过了李瑞暄挥过来的火钳。
“哎哟!哎呀呀—”李瑞昭没有那么幸运,被大姐的火钳直直打在胳膊上,疼得他呲牙咧嘴地狂呼乱叫:“疼死我了!大夜叉要杀人了!”
李瑞暄仿佛完全失去了控制,不停地挥舞着铁制的火钳,狠狠地击打着跌倒在地,滚成一团的弟弟们。
李瑞昭和李瑞晔从内心深处感到了害怕!他们哭喊着连连求饶,满地打滚地试图躲避殴打,还是不能完全躲过狂怒的李瑞暄。
与此同时,上房东屋里的李瑞晟、西屋里的李瑞晶、东厢房北屋里的李志庆像约好了一样,一起扯着细小的喉咙大哭起来。
李家院子里一时间大大小小的孩子哭喊声惊天动地,乱成一团。
按照当时的习俗,产妇的门前都挂着红布条,和厚厚的门帘,提醒人们有人在屋里坐月子,不得擅入。
同样的,条件许可下,产妇在月子里也基本上是躺着,不能洗头洗澡,不能下地走动,各种各样的约束颇多。
赵新芹头上绑着防风的头帕,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躺在炕上,一边拍着啼哭不止的儿子,一边惦记着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心里干着急,却不敢随便下地出门。
王桂枝在一门之隔,听见女儿暴怒,狂追着儿子们暴打,她心急如焚。顾不上月子里的各种条条框框,她挣扎着穿上棉袄,准备下地、出门去制止女儿的暴行。
“大小姐!大小姐,你怎么了?”挎着篮子的李福全走进厅堂,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大跳。他慌忙放下菜篮子,冲上去,夺下了李瑞暄手里的火钳,同时劝道:“大小姐,你消消气啊!”
李瑞昭和李瑞晔逃脱了姐姐暴打的魔爪,立即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厅堂,躲到西厢房北屋他们自己的小天地去了。
王桂枝在屋里听见女儿被制止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整个人软瘫在炕上直喘粗气。
李瑞暄嫌弃地甩开拉着自己手臂的李福全,大声吼道:“滚开!谁让你多管闲事的?”同时气咻咻地踢着地上的衣物,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宣泄的感觉。
李福全并不在意李瑞暄的粗暴无礼,反而好声好气地劝道:“大小姐别再生气了,气坏了自己不值当的。”
李瑞暄红着双眼,根本听不进去任何劝慰。她扯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大喊:“我让你滚开!”叫喊的同时,还重重的推了一下李福全。
“哎哟!”李福全猝不及防,被李瑞暄盛怒下全力一推,跌倒在地,腰部被灶台磕了一下,一时间疼痛难忍,爬不起来了。
王桂枝在屋里,竖起耳朵,听到了事情发生、发展的全过程,忍不住心中火气直冒,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李瑞暄,你太过分了!”
喘了一口大气之后,她继续大声吼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这么野蛮!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王桂枝的话,触动了李瑞暄心中另一根刺,她不管不顾地把压在心底的抱怨大吼出来:“我不要脸面?不知道是谁不要脸?”
她直接冲到东屋门口,嘶哑地吼着:“一大把年纪了,和儿媳妇一起坐月子,真是没羞没臊!不知羞耻!羞于见人!”她学过的那些词汇,这会儿不经大脑,自动地从嘴里往外冒。
她双手叉腰,不喘气地继续辱骂着:“自己不要脸,还敢说我?不要脸的人,没有资格说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