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轰隆隆的响着,来自远处的银蛇在云端肆虐着,这天,暴雨如注,落下的雨珠卖力地敲打着路边的香樟树叶,人们纷纷打着伞躲避着。来往的车辆在雨中呼啸着,有许多在门口停了下来,这是所高中,下雨的夜晚,仲远忘记带了雨衣。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这样的事情以往也曾经发生过,有时候忘记看天气预报又或者忘记带雨衣就会发生,大多数是母亲来接他,或者是借到同学电话通知家长,总之总会有办法解决的,今天应该也是。
“干什么呢,我坐在办公室都能听见你们在教室说话,还上不上晚自习了,怪不得教导主任前段时间说我们班纪律最乱,今天我算是见到了!”英语老师站在教室后门的空处,插着腰对着高一十六班吼着。
这个胖女人同学们一直害怕得很,可谓是最最严厉的老师,因为她往往做出别的老师不会做也不敢做的事情,比如冬天的早上,她会让学生们把门窗全部打开,美其名曰为了防止教室暖和引起同学犯困,又或者提问默写单词一旦错了超过三个就需要抄写,很多遍的抄写,总之大家对她是敢怒不敢言,一见到本人恨不得化作全世界最老实的学生,不敢多说半个字多做半个动作。
“叽叽歪歪的像群蚊子,纪律委员呢,怎么管纪律的!刚刚都是谁说话的!”
全班噤声,如果世界上有最安静的地方,那么这里应该就是第二安静了,所有的同学低着头认真的在书桌写着作业,仿佛一直都是如此,只是还有几双不安分的目光时常瞥向站在后门的老师。
英语老师冷笑着“哼哼,现在又安静了,别以为我没听到之前你们咋咋呼呼,我的晚自习不准有任何声音,听到了吗!”
没人应答,这也是最好的回答。
她一转身,走出了教室。
全班依旧奋不顾身的扑向作业,其实这天的作业挺多的,仲远开始把注意力从耳朵转移到眼前的习题上,刚刚他倒是没有说话,很多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安静的夜晚有三个人开口就已经可以击穿宁静。他有些担心天气,下午吃饭的时候天空看起来就有些雾蒙蒙的,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他今天可没带雨衣,电动车也在校外放着。可千万别下雨哇。
晚自习的教室里真实的声音其实很多,翻页声,书脊与桌子的碰撞声,咳嗽与椅子的挪动,这些许许多多的声音在这件小房子里发生了某种神奇的化学反应,产生了独特的节奏,大概或许只是在学生时期,这种节奏散发着惊人且诱人的学习欲望。外面风刮得很大,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野风呼号着像是倒骑扫把的女巫尖笑着,快要染黑的天边云彩渐渐变成了焦黄色,是雨来的前兆,坐在窗户边的同学悄悄地掩了部分的窗户。
下课又上课,教室还存留着些许没有散去的欢语笑声,很显然还有几个同学没有解决对天气的猜测,小声嘀咕着关于带伞与否的话题,接着又转到新想到的话题。
少年的世界总是充满了无数新奇的想法,它们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长起,还未谈论探讨个究竟,倏然又放下了对其的爱好,转投入新的话题。
声音变得大起来,很多同学也借势说起了自己的想法,关于学习,关于明天,关于一切有趣的事情,这是他们永远不会缺少话语的地方,在雏鹰未展翅的时间飞行是他们永恒且单一的目标,于是其他的一切都成了简单的乐趣。不过倘若有二十名同学说话,即使是低语,对老师对晚自习的教室来说都无异于雷鸣了,不过仲远没怎么说话,他觉得自己是在这个纷纷扰扰喧喧闹闹的世界里一匹自由的马,眼神随着思绪飞着,他曾踏足到无垠的绿茵,舐尝过深夜的星空,此时的他还在思索着自己新想到的诗句。
少年不知愁滋味,总爱新赋强作悲。他在自己的诗句本上涂写着,隔家灯火似宴,晚烛兴尽缠绵。且道离魂处,天涯沧海不见。莫念,莫念,只是应怜此颜。一首词改来又改,刚刚把篝火涂掉又换做了灯火,正满意于自己的新词,想着回去和网友们分享着,后门再次被推开。
“说了多少遍,晚自习不要讲话,你们的声音都要把房顶掀翻了,干嘛呢,当我的话耳旁风呢!”英语老师气势汹汹的推门进来,身上怒火仿佛要把整个高一十六班烧成废墟。
无言,所有人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步,空气仿佛凝聚成了固体,又或者是一张照片,没有人敢大喘一口气,制造任何一丝声音,仿佛驻足于巍巍雪山之下,多产生一点声音都会万劫不复。
“现在又没人说话了,刚才干什么呢,上课多少分钟了,还在这叽叽歪歪,跟个苍蝇似的,不想上晚自习给我滚出去。”英语老师脸逐渐涨得通红,本就很胖的她此时更像一个球,脸上的痘痘都在狰狞的嘶吼着,目光如刀,一点点的把所有人的背影剜尽,想要揪出晚自习的害群之马。
“来,刚刚说话的自己站起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现在站出来无异于找死,尤其面对的是暴怒的英语老师,简直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没有人动,仲远的笔都停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于后背和双耳,仿佛这样能长出另一双眼睛一样。
“好,行,没人承认是吧,看样子是你们作业太少了,都有闲心说话,那好办,所有人第一单元到第六单元的单词抄五十遍,课文抄三十遍,听清楚了啊,是所有人,全班都得抄,既然你们自己管不住自己,那就我来,不想抄的同学就去怪刚刚说话的人吧!”
门又没关,全班保持了整整五分钟是宁静,就像用遥控器调成了静音,刚刚每个人都听的很清楚,五十遍单词,三十遍课文,这简直是一个月的英语作业量,但没有人敢说话,生怕英语老师还在外听着,只能暗自发表着不满。
仲远左右环顾了一下,他今天作业写得挺快,不然也没有闲工夫写诗,转头问后边的同学
“张宏财,你写吧?”
“写啊,英语老师都说了那不得写啊,烦死了这TM得写到什么时候啊!”
仲远用力顿了一口气,骂道“艹,这算什么事啊。”
紧接着抽出本子,习惯性的拧开笔头看一下还有多少墨水。
“这不得用掉好几根笔芯!行吧”
翻开了课后单词表,无言无奈的开始抄上了单词,他不会夹几根笔一起写,于是显得格外气愤。
外面轰隆一声,紧接着银光一闪,一记天雷炸开了浓重的乌云,雨点哗哒哒的落下来,拍打在校内梧桐树叶上像是闷哼声,听起来格外压抑。
“靠,果然下雨了,我又没带雨衣,等会又得打电话。”仲远抽了张纸擦擦眼睛,抬头看看时间又转向了窗外的暴雨,头疼手又酸,实在是令人不喜的夜晚。
外面风很大,不少雨滴打在了教室内同学的桌上,于是窗户彻底的关上了,但门一直打开着,仲远认命似的等待着,头再没抬起手再没停过。
期间,一个同学站了起来,说是去找英语老师告诉她自己不抄罚写,具体情况也不清楚,仲远离他有些远,也没有下课,只知道回来时他的确不用写了,周围人议论纷纷,只是这次很小声,仲远向周围打听着具体,有些羡慕钦佩他,他自己是不敢的。
终于,伴随着解放的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开始收拾起书包,虽说是放学,可没有完成的依旧需要在家补习,甚至做到十一点十二点,尤其今天的罚写。
“你们先走吧,我车子停外边了。”仲远向着经常一起走的同学告别。
突然不死心,问到“你们有没有多的雨衣或者雨伞,我今天忘带了!”
可所有的不死心换来的基本都是死心,很快他就得到了不出意外的回答,几句没有击破了他所有的幻想,不过还有一丝希望,他要借电话让他妈妈来给他送雨衣。
“室长,你带手机了吧,借我用用,我给我妈妈打个电话,我忘带雨衣了!”他总是喜欢在还没得到答案前把所有的情况说明,只待一得到允许就可以有所行动。
可电话的另一头却不是常得到的答案,没有有意义的等待,母亲告诉他今天爸妈加班,都还没到家,可能没有办法为他送伞了,让他问同学有没有多的雨衣雨伞,又或者多等一会,等爸妈下班去接他。仲远失神的哦了一声,说声不用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就挂了电话。
厄运总是连连,仲远开始背下了自己在本上抄写的托尔斯泰名言:幸福的人都很相似,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可是写诗背句子不能解决办法,千般询问之下,仲远终于借到了住校生的伞,一番收拾之下,他准备打伞骑车回家,虽然很危险,虽然打伞没什么用,可总算是一种办法,比起不知终点的等待,他宁愿选择这样一种办法,他始终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或许是中二的缘故,他相信不同的历练可以让自己获得不同的新想法。
踏出学校的第一步,他的鞋湿掉了,这只是开始,仲远自己已经知道了,并且也已经习惯,他始终不喜欢下雨天,会湿掉鞋在其中占很大一部分。车辆轰鸣着,许多的家长为了接孩子把车停在了门口,这造成了门口的堵塞,每次都得这样,不过透过水珠看远处的霓虹灯盏很美,仲远一直这么觉得,而且一个人在雨夜打伞穿过人群很有意味,其实仲远挺喜欢这种感觉,有一种孤独的美感,他一直觉得自己有些许的孤独,一个喜欢抬头看夜晚的少年不是喜爱星空就是孤独,或者两者都有之。
高中以来,他所交到的朋友没有一个顺路的,这就导致了他每次都要一个人从学校静静地骑行回家。每次被迫离开群体总让他有些茫然无措,或许有些孤独。事实上,仲远是个极为内向的人,并没有几个朋友,即使是朋友他也从来不主动去联系,这就导致了他现有的人生很多都是一个人度过的,陪伴他的是书。一个孤独的死小孩,他看完龙族后是这么称呼自己的,他觉得自己很像主角,形单影只,没有什么闪光点,被爱得不多又渴望着不同的人生,这些奇怪的想法铸就了这样一个怪小孩,总喜欢用自己为数不多的闪光点去博得别人关注,消除孤独可怕的后遗症,可又不敢在很多人面前出现,是对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人物怕得要死的人。
他打着伞找到了被雨淋透的电动车,插上钥匙启动,指示灯没亮,转动握把,车轮也没有反应,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车子没有办法骑了。
“一定是电瓶被淋坏了。”仲远懊恼的嘟囔着,既然车子没有办法骑了,他决定再次回到学校等着父母来接他。
回到教室,值日生已经走了,仲远默默的把罚写拿出来,可实在没有心情去写,于是合上了笔盖,静静地站在窗台边。
校内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整个校园显得空荡荡的,雷声已经消退好久了,只剩下暴雨,仿佛还没有下够似的,要把天地涤净。
仲远心情有些沮丧,甚至有些抑郁,他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孩子,即使是情绪也不例外,也许是写诗写文章吧,他总舍不得任何一种感情,要把他嚼烂嚼透才能有所体会,所以一点点负面情绪也会使他陷入困境不能自拔。
他在本子上随便涂写着:暴雨的夜晚,我究竟应该怎么办?所有事情都在和我作对,真是没用,难受。于是又把难受写了好多遍,直到回想起了自己的发小:殷奕帆。那是他从六岁就一起玩的好朋友,两个人的家距离还不到三百米,于是就可以肆无忌惮的互相找寻着,这是他儿时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伙伴,他们一起翻墙,一起发广告,一切的一切,所有玩乐的记忆总离不开彼此,直到初二那年,奕帆告诉他:他要去其他城市了,去和他爸爸一起住了,于是这样他走了,仲远再没见到一面,甚至走的那天仲远都没有去看他,这是无数个日夜里始终困扰仲远的问题,为什么没去呢?是的,为什么没去呢,大概是胆怯和不知道说什么吧,那个时候他才14岁,他能说什么呢,他敢说什么呢,他这样内向的男孩子,除了事后的悔悟与内疚什么都做不出来。
这个世界真的好没意思啊,感觉天天自己带着一副面具,在人的面前有说有笑,甚至还能反过来安慰别人,显示自己有多么明事理与积极乐观,可是转身就面无表情,甚至还感觉心空空的,他这样的孩子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绪呢,明明是个很平凡的家庭很平凡的人生,没中过奖,没得过重病,没有过痛彻心扉,没有过情深入骨,就连文章的感情都得强迫自己去抓住那一缕即将消逝情绪写就,他觉得自己很不对劲,直到很多年后偶尔看到了某句话,才觉得把自己概括得入木三分。
笑只是个表情,与欢乐无关。
半个小时过去了,父母还没有来,雨势变小了一点,他从刚刚的游离中抽出了自己,决定再试一次,这次他带走了教室的抹布,准备擦拭一下电瓶的插口。
幸而,他成功了,电动车被启动起来了,路上的行人少了,已经是接近十点半了,又是大雨,路边高高的灯下是昏黄的光柱,仲远在下面穿梭着,从一片黑暗走向另一边黑暗。
雨还是很大,很快就打湿他的脸,眼镜上的水珠浮动着,看着远处的光景是一种异样朦胧的美。路半仲远就湿得很彻底了,他想起前段时间看的青春剧,总有男主在被分手的雨夜里奔跑着,嘶吼着。他是没女朋友的,也不敢嘶吼,但走到某个没人的路边,他还是想尝试一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