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小楼。
他倚栏杆而坐,漠然遥望。
指间有杯,是何地的青花瓷。
杯中有酒,一半。
竹叶青。
古来英雄爱喝酒,他不爱,他喝酒只为喝醉。
喝酒就是为了谋醉,如果不醉,那么又为什么喝?
他一仰脖子,酒杯干了。
酒在他的体内燃烧,像 一团火,熊熊燃烧,压抑了几万年的热情。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从恶梦中醒来,带着浅笑。
他有些醉了,但一双眸子,却始终清亮,有些神秘,闪着迷人的光彩。 江湖上不知有多少女人被这双眼睛吸引,他却没有笑容,除了她。
屋内,琴音如泣如诉,弹唱的正是一曲“一剪梅”: “红藕相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琴好。 情好。 箫声起,相和。
蓦的。
琴声嘎然而止,只留箫声悠扬。
身后莲花步移,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绕过他的双肩,为他轻轻地披上一袭月白长衫。
他没有回头,专注在他的箫声里。
那双白的令人心动的纤手缓缓的圈住他的腰,他可以感觉到背后紧贴着的温香软玉 般的身体在微微的起伏。
淡淡的呼吸,淡淡的香气。 他的眼睛登时有点迷蒙起来。 兰花香,让人迷醉,让人情不自禁的升起无限怜惜,满是柔情蜜意。 兰花小谢方绽蕊,静守幽径待人怜。
“这首曲子太伤感了。” 箫声止,他忽然又喝了一口酒。
一大口。
喝完这一口,他的眼神又亮了起来。
“唉……” 他身后的人轻叹着,幽幽怨怨,像叹落了秋夜的一城桐花, 却更似叹断他心里那根情弦。
她说过,这是她的习惯。
于是,他又喝酒。
“落秋,一定要去吗?”身后的人问。 声音如空谷黄莺,清雅飘灵。 他没有回答,但眼神却清亮的出奇。
腰际那双雪白的柔荑紧紧的抱着,他可以感觉到身后那人是何等用力。
“落秋,带我一起去,好吗?不要留下我……” 身后的人在微泣。
他缓缓转过身, 他面前,正是那张他熟悉而且清纯的不忍一点伤害的脸庞。 这张脸上现在眉锁幽怨,明眸中盈盈闪闪,泪挂双腮,朱唇微撇,欲泣还收,似乎咬着牙不让自己泣出声来。 他的心中乍然一痛,只觉咯嚓一声,似乎裂开一道纹。 他拿手轻轻拭干那腮边的泪水,只觉触手温软,眼前轮廓楚楚,玉体纤纤,暗香疏 影留转,一时竟看的痴了,浑然忘了要说什么。
“落秋,带我一起去好不好?不要留下我……” 这一句话忽如醍醐贯顶,他浑身一震,旋即调过头去,不去看那张令他濒临动摇的脸庞。
“落秋……”
“不要说了!”他忽然打断,“我不能带你去,你等我回来!”
“你…你一定会完好的回来的,是吗?你答应我。”
“……” 他无语。他知道此去只有两种可能: 生和死。 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前有江湖各路人等的竞争,后有幽灵谷的威逼,他不能带她履险,不能,绝对不能,他不要她有任何危险。
“落秋,百花谷外已经集结了各路好手,都为那云顶天宫而去,正邪黑白的人都有,你为什么还执迷不悟呢?你要从此离开我吗?你真的也想登上天宫离我而去修天道吗?我不相信。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 他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清亮的眼神中忽然炙热。 “……我是江落秋,是江重山唯一的儿子,我不能视父亲生死不顾。”
她无语。他回头,以一种抑压的声音道:“我要走了。”
她的身体明明的轻颤了一下,双肩微微的抽搐起来,然后发出一声嘤咛,因为已经被一双强劲的臂膀紧紧的拥住。
“清,等我回来。”
她感觉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潸潸而下:“落秋,我等你回来。你回头就能看到我,我在你的眼睛里,你的眼神里……” 紧拥的双臂倏地一顿,旋即一种更强劲的力量抱紧,像是要把怀里的玉体融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好,我一定回来。有你等我。”
夜阑。
人静。
等她醒时,斯人已去,身边只剩了一枕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