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八点,州医院门诊楼已人满为患。
先排队挂号。
“专家号还是普通号?”保险窗里面的白大褂问。
“普通号。”我已提前交代好先生,哪个人少挂哪个。
果然,普通号医生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医生问了两句,开了腹部彩超的检查单,我们去缴费。
先在分诊台交了检查单,玻璃窗里面的白大褂用当地普通话说了什么,我没听全。大概听到要憋尿、喝两瓶矿泉水之类。仗着做过N次彩超的经验,我说好。“是不是憋好尿,在彩超室门口等着被叫名字就可以了?”白大褂不耐烦地说:“问你什么都说好……”没来得及听清后面的本普,我赶忙拉起先生去找水。
在彩超室等候时,排在我前面的是个胖胖的当地女人,浅灰帽子,绿色暗花上衣,黑色裤子,个儿不高,整个身体几乎成170度的等边钝角。黝黑的肤色,很难判断她的年龄。她可能和我一样,来自一个偏远的山村,种田养畜为生,可能没离开生活半辈子的山几次。
彩超室出来个护士喊了一些人名字,交代“把水排空”。绿衣女人去了厕所,不一会儿回来。
队伍一点一点往前挪,我的膀胱快要憋破了,终于轮到绿衣女人前面那个。绿衣女人多走了一步,我刚好可以坐在凳子上。
绿衣女人把身子挪到帘子里面,探着头。我跟着探头,里面的人在做阴超。我赶紧躲回头,把帘子往绿衣女人那里拉了拉,试图提醒她别看了。她没有说话,依然呆呆地看着检查床上叉开的双腿。
到她了。她木讷地躺上检查床,准备脱裤子。我回过头,听到医生连喊了三次,用的是本地普通话,应该是个名字。我又探过头,检查的医生碰了一下绿衣女人,记录的医生侧过身提高嗓门喊:“***,可是你?”我没听到绿衣女人的回话,只听一个医生说:“喊你半天,也不应。”又和另一个医生小声说:“这人,真是。”口气有些戏谑。
“两只脚分开,再分开!哎,这样,向外打开!”医生有些不耐烦,可能已上手指导。
“打卡,再打开!再打开!好,就这样!”医生的分贝越来越高,等候区的人安静下来。我替绿衣女人长出一口气。
“两只手放屁股下面!”
“屁股抬高!抬高,抬高,再抬高!”又是一顿指责。
“让你把水排空,还留一点儿!”依然没有回音。我真想替她解释一声,刚去过厕所。
“下去穿!”
我再探过头,绿衣女人从检查床往下挪,蹭起台上的两层绿色无纺布,一层是床上原有的,一层是做阴超用的一次性小块无妨布。
绿衣女人的裤子还没穿好,一手提着裤子,一手要去抚平无纺布。她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不小心,两层布移位更多。
“算了算了,两个都拿出去,丢厕所,不要丢这里。”
绿衣女人像做错事的孩子,头低得更厉害。
“丢厕所里面咔!再回来取结果!”医生再次大嗓门提醒。
一旁站着的我,有些难为情,就在一个小时前,我也被白大褂责怪。有些气愤,彩超室有垃圾桶,里面有绿色无纺布!
排队时我已把鞋带松开,只用麻溜躺上床,把裤子往下退,露出子宫位置,把身体往医生那边抬一抬。尿憋的有些多,医生按压小腹时膀胱有些痛,我突然像绿衣女人一样,不敢喊。
检查完,我立马擦干耦合剂,抬起屁股,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裤子,好逃离这个地方,最好不要听到医生的声音。
“下去穿!”
改变不了结局。我从床上跳下,踢踏着鞋子边往外走边拉拉链。
在门诊室等候的时候,我又遇见绿衣女人,这一次,她后面跟着一个瘦瘦的男人,戴着和她一样的鸭舌帽,穿着土布衣服。
她从门口挤进来,伸手拿着检查结果。门诊医生超她摆摆手后看向我:“先让她看,她比你先到。”她退到门外,还是无话,没有任何表情。
我没有让位,刚才的难为情也过去了。现在,我只关心自己的检查结果。
回去的路上,我想起那个绿衣女人,耳边响起“抬高、抬高、再抬高!”我又难为情起来。为她,为我,为我们在医院的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