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儿子上四年级,眼睛近视了。有一个矫正中心有训练可以缓解,每周一次地去看。这需要老进城,有一天回来的时候碰到了好好。
一个司机朋友的副驾脚下卧了一只小狗 ,蜷缩着身子 黄褐的毛球一样 。司机免费带我们回来,儿子免费抱了这只狗,这小东西免费享受着爱抚,吃了儿子的火腿肠。
司机说,一个十岁大的男孩子,抱着这只狗找到他的,托他把它带到乡下去,那儿有宽阔的院子,不会有一个爱干净的妈妈把狗和儿子一起赶出来。他就要了这只狗,准备带回去。
儿子听了,眼泪汪汪地,把小狗紧紧搂住,小狗闻着儿子的脖子。我“啪”地打狗的嘴,儿子一把躲过去,这小人儿。
一路上,儿子的双手和眼睛粘在狗毛上。
临下车的时候,那个司机朋友说:“要不,这狗就送给这个尕小伙?”儿子高兴得都快蹦起来了。——好像我家多了一口人。
我们叫它好好,儿子起的。
儿子给它铺了窝,准备了吃东西的碟子。所有吃的东西给它吃了一遍,我估计他把那个蓝瓶的补铁补血的钙都喂给狗了。还理辈分,说狗是他的儿子,我是狗奶奶。这狗日的。
当然我得给它洗澡吹风,狗毛缎子一样的柔滑,足可以给海飞丝做广告了。
遛狗的任务也是我的,大清早,我从狗吠中醒来,带它晨跑。许多人和我打招呼,顺便玩玩狗。一时间,我觉得自己有些奢侈,有一种贵妇的闲逸,真实而矫情地偷着乐。
这好好,四肢短壮,身体圆滚滚的,像小板凳。黑黑的眼睛像要说话,只要看我对谁笑,就乖巧地到对方脚下卧下,任人家摸来摸去。人家给点吃的,就高兴地摇尾巴,夸张地。我点着它的额头教育它,让它学会推辞,屡教不改。我说;“让人家看,妈妈给你没吃一样的。”好好委屈地趴下,儿子说:“错了错了,你是奶奶!”对,这隔辈疼啊!我就只好不打它,它高兴得躺在地上扭来扭去。
去个超市,人家不让狗进去,挡在入口处,儿子边找东西边说;“好好,哥哥在,好好,哥哥在。”好好就在入口处等,过一会叫一下,好像说:“快点快点。”
我们从超市出来,好好高兴地就地打滚,久别重逢一样。回家的路认得特别清楚,撒腿就跑。儿子一路追,一路喊:“好好,好好!好——”人比狗吵,牵心挂肠。
每天从学校回来,好好都在门口迎接,像迎接将军一样。我妈来了,看好好实在可爱,就借回去养了几天,晚上,连爹都出来看好好打鼾,哈哈大笑。
只可惜好好是个狗,不会说话。
只可惜好好就是狗,就会汪汪。
邻居们都开始问了,这叫声半夜三更地。
我们开始给狗想一个去处。
最终,送给亲戚。好好成了人家的护院家丁。也被拴到蔬菜大棚里。儿子时不时地去看,带上好吃的,临走的时候泪水汪汪。好好开始一窝一窝地生小狗,它自己长大了不多,又矮又壮,却学会给陌生人下嘴。脾气厉害。人们说,呵!这小狗!
后来,好好被送到一百公里以外去了,亲戚要给人家管仓库。
三年后,偶然的机会,我和儿子又见到了好好,我们哪天是路过。
好好以为我们是陌生人,狂叫着冲过来。儿子说:“好好!”好好在一秒钟里认出了我,狂喜地躺在地上扭来扭去,像以前小时候的憨态可掬,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好,跑到它的主人面前叫了几声,又扭头回来,咬我和儿子的裤脚,把我的裤子都弄脏了,往我的怀里扑,可能想到我以前抱着它,想再次拥抱。
好好不会说话,而我只想流泪。儿子说:“妈妈,现在好好过得很好!”对啊,我算了一下,好好已经是五世同堂了。它是一个幸福的狗。
狗生如此,夫复何求?
从此,儿子再不养任何动物。离殇总在最柔软的地方抵消相聚的快乐,好好的结局,是最美好的相遇,太少。现在儿子上高一了,我们经常说到考大学,儿子说:“妈,我考大学走后,你养个狗,就不是空巢老人。”我就又想到了好好。好好,它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