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启泯
苏三从小在川城长大,大学一毕业便回到川城,投入到建设美丽家乡的伟大事业,川城本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镇,记忆中十年前的川城安静而忙绿,去相邻的县城坐个中巴也要等上个把小时,但这种等待是没有烦恼的,今非昔比,经济的发展绑架了人性的贪婪,川城在改革春风的荡漾下在劫难逃,城市的喧嚣开始在这里蔓延,苏三每天经历着大城市里一样的繁华和怨艾。
八月的川城褪去了几分夏季的浮躁,一阵阵大雨过后,泥土中散发出来的青草的腥味沁人心脾,安抚了一颗颗焦躁与傲娇的心。苏三开始在川城最大的企业上班,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刷刷微博、微信以及周末节假日的朋友小聚,离开大学已近半年,苏三知道心里最怀念的还是与大学那帮没心没肺的朋友吃喝玩乐的光景,现在与他们唯一的联系无非通过微信、以一个过客的身份偶尔寒暄几句,大学认识了那么几个人,算是值的,以前看似厌倦的生活直到现在才显得那么弥足珍贵,想到这里,苏三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贱人。
苏三自诩为脸残,虽然现实确实如此,好在川城阴盛阳衰,这为苏三挽回了不少劣势,自从苏三意识到这个优势的存在,便对人生重新燃起了希望,每天在公司里除了工作,苏三有了个更加神圣的使命。苏三有一段时间住在川城中学的对门,因此苏三也结交了不少街头小混混,那时候小混混凭借一个大饼便可以骗得一个少女的芳心,这样的情景对年幼的苏三产生的巨大的冲击,之后几年苏三也曾用如法炮制相似的伎俩,都以未遂而告终。苏三一直认为那是她们不懂一个大饼所代表的浪漫,于是打算对公司里一个心仪女生再试一次,结果不言而喻。
那天苏三狠狠地咬了一口干冷的大饼,一阵苦涩涌向心头,苏三发现公司里好多女生迟迟等待着心中的白马王子未嫁,个个浓妆艳丽、妖娆多姿,原来是时代变了,又或许是时代没变,只是我们变了。
苏三从梦中醒来、衣衫褴褛,北风呼啸,自己蜷缩在街边的一角,时不时看见卡车从身边驶过,代表自己还是个活物。苏三划过手中的一根火柴,火焰刺痛了双手的神经,氤氲的热气再次把他带入梦乡,不知这次他何时才能醒来。川城成了一个永远的梦,只是苏三不知道,川城不曾存在。
“我有一个梦想,那得追溯到四十多年前,那时候我刚上小学...”
教导主任在升旗台下慷慨激昂,一边颤抖地看着手中的演讲稿,一边使劲跺脚,恨不得把主席台上的地板蹬穿,美其名曰:气场。
苏三正好站在主席台正对面第一排,她使劲打了自己一耳光,不怎么疼,原来自己还在做梦,再看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胸部,肯定了自己还在做梦。教导主任被苏三的一耳光打得不知所措,顿时语塞,但想到不能打断跺脚的节奏,就不了了之了。
微弱的阳光透过体育馆唯一的窗户静静地落在苏三身上,苏三慢慢地抬起头,忍受着傲慢的阳光,慢慢露出一丝微笑,“我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苏三突然感觉到西南方向飘来一阵杀气,回过头来,是教导主任那副熟悉的狰狞的脸,“现在的年轻人不但变态而且夸张的变态,这么严肃而神圣的集会,竟然对着窗户傻笑,还...”
集会结束,苏三箭一样地奔向洗手间,教导主任看罢,摇头不止,心想这位同学家里肯定发生了重大变故以致精神举止异常,想到这,心头又不由得泛起一阵怜悯。
第一节,就是教导主任的语文课。
果不其然,苏三迟到了整整二十分钟,正在门口犹豫要不要乖乖进去认错,教导主任主动为苏三开了门,微笑着让苏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苏三低着头陷入了沉思,最后得出结论自己陷入了一个阴谋。
教导主任见苏三一整节课眉头紧锁、郁郁寡欢,更加坚定了之前的猜疑,正如在早上集会上提到的,他的梦想就是做一位知心叔叔,苏三将成为他在这条梦想道路上的奠基石。十一月傍晚的风异常刺骨,苏三来到教导主任办公室,正襟危坐,想到自己现在的性别,不免有些担忧,“没事,你放松”,苏三想到很多罪犯的开场白就是如此,不免更加紧张,一颗冷汗从她脸颊划过。苏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看看有什么工具可以防身,不料掏出来一包烟,苏三伺机给教导主任递了一根过去,自己也点上了一根,烟雾顺着她的喉咙穿过肺又缓缓吐出,原本凝固的空气顿时缓和了许多,教导主任对苏三更加另眼相看,两个人就这样聊了很久很久。
也许是冬天夜过于安静,也许是苏三的万宝路过于苦涩,烟雾缭绕中,教导主任想到了自己的初恋,同样是一个放荡不羁的女生,爱抽同样款式的万宝路单爆珠,那股熟悉的味道,总在她的嘴边萦绕。教导主任潸然泪下,用力吐出一口烟,苏三躲闪不急,眼睛被熏得生疼,穿过烟雾,一束强光瞬间径直照在苏三脸上,回忆,满满的真实的回忆的轮廓若隐若现,一滴眼泪从苏三眼角划过,是时候该醒了。
苏三记得高中老师曾经提起,梦是没有颜色的。
红色,止不住的红色从自己的左手腕倾涌而出,粘稠的液体浸透出的腐败的腥臭味充斥着整个房间,微弱的灯光下,苏三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走着,啪嗒,啪嗒,看到茶几上的烟灰缸,似乎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地走到墙角处,慢慢地坐下,蜷缩成一团,熟练地点上一根烟,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呼出长长一口气。
好极了,这才是结局。
抑郁症,这个在现代社会被滥用的词语,曾几何时,作为红极一时的流行词风靡于各个领域:今天你想翘课,去医院开个抑郁症证明,明天你一不小心打翻了邻居王奶奶的花盆,不好意思我有抑郁症,哎哟隔壁班的阿花长得真好看,而且听说她已经得了三年抑郁症了,赶紧追。
苏三从小就患有抑郁症,本想趁着社会上这阵流行的“抑郁风”火一把,但每每鼓起勇气向别人坦白自己的病症,没有故事、长相普通的他只会引来更多的嗤之以鼻,而每次在这种时候,张小月总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支持苏三,但这只会让苏三更烦恼。张小月是川城一中有名的问题少女,据官方的说法,张小月母亲在怀孕期间过度饮用酒精导致胎儿智力受损,当初川城一中对于接收这样的问题少女是拒绝的,无奈张小月母亲在市教育局大门前闹了几天,市教育局才发布通告: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接收了张小月。
苏三是张小月的同桌,歌声中、故事里的同桌都像一位邻家小姐姐,下课帮你倒茶给你抄作业,放学和你一起探讨恋爱问题,现实中的张小月会在上课的时候朝着苏三痴痴地傻笑,会在周一全校集会的时候对着头顶上的阳光憨憨地傻笑。刚开始,苏三会被那具有独特味道的笑声笑得全身发凉,渐渐地也就习惯了,有时甚至会模仿她的笑声笑两声以示友好,渐渐地老师也就习惯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小月总是那么傻,
不知道为什么,张小月总是护着苏三。
直到有一天,张小月没有来上学,也是从这一天开始,张小月再也没有来上学。苏三换了同桌,还是班级的班花,她笑起来也有独特的但是不一样的味道,但她不会在上课时笑,不会再集会时时笑,更不会对着苏三笑。
转眼中学毕业,毕业前那天晚上大家都喝多了,晚饭过后按着班长的建议去KTV赶第二场,苏三也跟着去了,没有唱歌,就在那里静静地坐着,烟味、酒精味充斥了整个包间,错综杂乱的嘶吼声把苏三耳膜震得生疼,这时班上有名的痞子朱有德向苏三凑了过来。
“兄弟,想听我讲一个故事么?”
“讲。”
“张小月的事情和思想品德老师有关。”
“这也算故事?”
看着朱有德一本正经的样子,苏三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直到一字一句地听完朱有德关于那晚的所见所闻,连同那份纯洁狡黠的期望,在嘈杂迷乱的氛围中被撕个粉碎。苏三想起,就在张小月离开的一周后,思想品德老师也辞职了,听说靠着家里的关系去了川城最大的企业上班,薪酬待遇反而上了一个台阶。
苏三的视线渐渐开始模糊,镜子中那张苍白无力的面孔忽然就像变了一个人。
(一小时前)
“请问是苏老师么,你好,我是朱有德,现金准备好了么,举报信在我手上。”
“一手交钱一手交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