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stalgia”,现代拉丁语词,由希腊语词nostos“回家”和algos“痛苦,悲伤,困扰”构成,译为“乡愁,怀旧,感伤”
电影的结尾,安德烈手捧一支闪烁着微弱火光的明烛,一次次走向渐渐干涸的温泉池的对岸;因为时而吹来的寒风,因为温泉池底的余温蒸出的腾腾水汽,蜡烛一次次熄灭。安德烈只能返身,回到起始的一端,颤颤地取出打火机,再一次点燃蜡烛,再一次抚摸此岸的石壁后,走向彼岸。他的心脏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却难以削弱他前行的意志。他尝试转身,撑开风衣,守护手中这颗微弱的,闪烁的火苗。他渐渐靠近彼岸,终于抵达,将这一束蕴含着信仰和全人类的救赎希望的圣火放置在岸边。他的生命再承受不住沉重的人类躯壳,安德烈倒下了,他的身体淹没在意大利的浓雾中,灵魂摆脱束缚,同到了故土俄罗斯,回到了故乡,母亲、妻子和孩子的身边。
而交给他蜡烛,教他手捧火焰,穿过温泉便可拯救人类的“疯子”多米尼克正站在罗马某位元帅的青铜雕像上,已经连续几昼夜向全人类发表着自己的警世之言,之后在《欢乐颂》悲愤激昂的交响乐声中自焚向死,将自己的血与肉作为燃料,换来了信仰之火焰的永恒燃烧.
二者双双倒下的一刻,整部电影中交织出现的两个截然不同却又莫名相似的形象在此刻正式合为一体。忧郁的诗人和狂热的信徒,二者的形象特质本就存在相当的重合之处,同样的感性,同样的对幻想的崇拜,同样的理想主义,同样的对世界的敏感和博爱。二者仿佛互为彼此的一个分身,用不同的方式为自己寻求救赎。
电影名《Nostalgia》若只是解释为安德烈对故乡的怀念,似乎过于片面。影片中怀有这种情绪的显然不止男主角安德烈一人。甚至可以说,这样的情绪呈现在电影中大大小小的每个角色身上,是现实世界中“现代人”的典型特质。
“乡”在现实世界往往有两种指向,一种是最直观的,地理意义上的起源之地;而另一种则更侧重于情感意义,是那个承载了自己的过去,居留着自己的家人的地方。
安德烈主动离开自己的故土和亲人;多米尼克则被家人抛弃,他虽仍然生活在自己的房子,但那蜗居之地已经不复是“家”了,真正作为他归属的故乡已经和亲人结为整体远去了。两人都远离了自己地理或是情感意义上的故乡,不可避免地被潜意识里感伤和眷念的“乡愁”所影响。
而促使两人携着无限乡愁离开自己的故土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导演在多米尼克的大段独白中给出了答案,而旁观众人的麻木神态和多米尼克自焚时的令人心寒的情形无疑又加以了印证——对包含终极意义的精神原乡的向往和迫切的渴望。这故乡是精神意义上的,象征着人们自然朴素,还未经现代社会影响的状态。人类从物质崇拜主义中脱离出来,重新审视自己的生命,从精神世界中寻找足够支撑我们生活的终极意义。
相比起对故土和故人的眷恋,精神上的迷茫让人更加空虚和不安。于是多米尼克为了信仰而疯狂,导致了家人的离开;安德烈以及他那最终自杀的音乐家朋友背井离乡,来到作为基督教圣地的意大利寻求信仰的抚慰。影片的最后,他们以或悲壮,或凄凉的方式,皆以生命为代价,回到了自己的精神原乡,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最终的归宿。
现代社会的人类迷失在世俗的喧嚣和纷争弥漫而成的浓雾中,和世界的自然、本质的联系被切断了,这样的生活方式是不健康的,是对本性的违背。现代人就像影片中出现的那张令人悚然的双眼一片空洞的婴儿,“上帝已经死了”,失去了最高价值的指引,被世俗的观念蒙蔽,眼前一片黑暗,他们中的许多人浑浑噩噩、麻木不仁地出生、忙碌、死去,生命的意义被物质的尘埃掩埋,精神浮于我们自己制造的乌托邦上,难以触及自然的底色。这一切的一切更显出寻回人群的精神原乡的迫切性。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自己的乡愁,问题只在于我们是否曾用心去聆听过那来自生命本源的呼喊。那声音你一旦听见便再也无法忽略,它震荡着你的心弦,让“乡愁”时刻萦绕你的灵魂。诗人和信徒用看起来荒诞的方式为人类作先驱,希望唤回人们内心的良知,重塑个体存在的价值。能否寻回对生命和自然本质的信仰,则关乎我们是否有勇气去破开眼前的重重迷雾,踏上无限艰难,而又真正意义非凡的返乡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