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匪帮123

一 我得告诉你我的名字,虽然这个故事里,它并不怎么会被人提起。 我是平。 二十岁的时候,依然不自由。 独自乘坐火车,从遥远的城市回去学校拿毕业证。是夏天的深夜。车厢里夹杂着各种恶劣的气味。井然有序的拥挤座位,陌生人对峙入座,面容散漫而理所当然,不给予任何表情。僵硬的座位让人无法入睡。也许是对睡眠环境的要求太高,需要很多的安全感,才能使自己卸下汹涌的意识,暂时平息下来。 理想中的栖息环境,最好有一张软硬适度的床,不需要很大,能够让我尽情地舒展手脚就可以。一个相对封闭的房间,类似于一个无人问津的自在容器。从成年时在外地念书,到如今辗转不同城市谋求生计,我睡过太多的床。酒店的舒适大床,朋友公寓里的简单单人床,工作宿舍里的硬木板床。一如这列火车,是频繁的过客。在茫茫历程中,与我匆匆打上照面。 有时会渴望有着一张属于自己的床。疲倦的时候,掀开被角。不脱鞋子钻进去。然后肆意地沉睡过去。不会担心有人打扰。 乘务员到车厢中央提醒大家保管好自己的行李。有穿制服的男人在走廊里示范小偷如何扒窃乘客的挎包。言行滑稽,引人侧目。很快便和乘客们打成一片。果然,然后趁热打铁,开始推销起自己口袋里的商品来。司空见惯的推销策略。可是对旅客已经不管用。人们在跋涉中练就了一颗警惕的心。男人只好无趣地离开。 有乘务员推着水果车叫卖。买下一盒荔枝。撕开保鲜膜,里面是小摊上薄利多销的劣等荔枝,但是很新鲜。剥开一颗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我的确需要这轻盈的水分来稀释自己的麻木。 每当抵达一个城市的时候,我总是问自己,会在这里稍微停驻么。我想我总是在摸索陌生城市的交通,分辨当地人优越感十足的口音。当地人大概都不喜欢来历不明的前来谋生的外地人。他们来去匆匆,冒犯了这城市的风情。 我的四肢僵硬,背部脊椎弯曲。这让我生性不爱活动。因此大多数时刻,我是个懒惰的人。偶尔反常的时候,会漫无目的地行走一个钟头,或是随着性子去打一下午球。喜欢流汗的感觉,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剧烈的洗涤。也许我先天的局限,让我缺失了这个年纪貌似应该丰盛的激情。我更倾向于思考一些钻空子的问题。我会考虑眼下的选择,可能会带来如何的回馈。我常把时间用于思考事情上,并不觉得浪费。这让我保持着时刻清晰的思路,也拥有很多完善的计划。但往往转瞬即逝。太清楚局势,有时这让人抑郁。 我把自己归类于理想主义者。 为了不再纵容自己健忘或者随波逐流。我决定做些重要的事情。我得创造,并记得些什么。                                 二 我将前往的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小城市。那里没有奇迹,我已经用成年后在校的两年时间去证明了这一点。 接受生硬套路的教育,对我来说,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在于,能更精确地用小学,初中,高中,大学这些字眼来概括自己年少的时段。恍惚而清晰。 小时候,我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我曾是个成绩拔尖的孩子,在刚进小学的时候。拿过第一名,每个学期结束,都会有产量稀少的奖状带回家。这让我从小就具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优越感。后来因为身体有毛病动手术,需要多次麻药。我一直认为之后的成绩下降跟这件事情有关。我还记得二年级或者三年级的时候,一学期结束以后,我们站在操场,等待广播里表彰考试成绩好的同学并发奖状。一个同街的小伙伴拿到了奖状,而我没有。他洋洋自得地说:“你没有。”而可恨的是,在第二学期结束的同样时刻,他又碰巧站在我的旁边。他同样拿到了奖状,可我还是没有。他留意到了我,好像想起了什么,于是撇了撇嘴对我说:“你又没有。”这件事让我怀恨了好几年。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我也回不到那曾经信手拈来的前几名了。之后这种根深蒂固的对于学业的无奈感就一直伴随着我。直到我明白顺其自然这个道理,才算释怀。想来当初我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高的觉悟。说得多了,人在回忆起往事的细节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这是通病。 总之在这小城的两年里,我一事无成。上课没心思,后来干脆不上了,窝在宿舍里想要写小说。往往是写个几百字就要歇上几个月。尝试过找工作,结果都是出卖体力的辛苦活。钱没挣到,经验无几,倒是增添了几分对这社会的憎恶感。加入过学生会,得知学生会就是替学校得罪人打打杂后就申请退出了。我觉悟到自己吃不了苦,没有毅力,自以为是。我总是以为自己早已超脱地洞察了青春年少的秘密。可是时间依然毫不含糊地流逝了。我与那些浑浑噩噩的同龄人并无两样。可我真的有一种因为时间匆匆而时刻烧灼着的焦虑感。我迫不及待地想做出些事情来。挣很多钱,出人头地,或者结识一个可以与之相爱的宽容女人。任何浮华如泡沫的事情。这是我们这个年纪渴望的事情。我们总是自卑,需要这些依托,才能认可自己的存在。 在我年满十八周岁以来,我一直沉浸在,这样需要时时用复杂成分合成的惆怅里。这样的情绪仿佛养料,滋长着我应对这个世界的偏锋灵感。 我把这种莫名的深切忧虑,理解成一种使命感。我始终相信自己是被选择的。这种盲目的论断竟在很多时候成为我骄傲的来源。 在学校学习的那两年里,我们都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氛围里。是否要翘课然后去做自己的事情是我们每日都要商榷的问题。这是一场牵扯到道德与责任的拉锯战。我的同党是与我一样没有安全感的室友。A总是因为经济上的不洒脱而烦恼,他从来不进任何装潢光鲜的服饰店,他彻底杜绝了那些可能让自己捉襟见肘的一切消费。这也造成了他的不自信。他几乎在所有女生面前都处于下风。最后他成了厨子。B也是贫穷的,并乐此不疲地宣扬自己的贫穷。在我看来有虚张声势的嫌疑。我时常能洞悉他频繁的软弱。他选择用专业知识,用体系,用所有行业术语来包装自己。后来他进了银行。还时常用他生涩的术语向我描述他的工作。我太了解他了。他们两人在我可见的时光里,一直因为钱的事情而苦闷不快乐。因为没钱被耽搁计划。因为没钱便埋没理想。因为没钱,于是不快乐。 我们大部分时间是呆在一块的。除了我那矫情的写字时刻,非得要独处不可。我们各自都有不同程度矫情的事情可以做。A热爱散步,B钟情于看电影,并且总是无限循环张国荣2000年热情演唱会的录像。那次演唱会上妖冶的张国荣,对症下药地魅惑了他的心。 我们三个相对边缘的人物之所以能形影不离,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们能够接受彼此,给予尊重。生活里有太多尖锐的人,丝毫不掩饰自己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们无言以对。而我能屈能伸的性格是三个人之间的粘合剂。我能随时用天衣无缝的笑话缓解尴尬紧张的气氛。我们徒步横跨长江,在KTV的打折包厢里通宵唱歌,找清澈的池塘学习游泳,用任何廉价的方式打发虚无时间。用漫长的翘课生活来培养日后悠闲的习性。我们是与时尚,与潮流,与纷扰的爱情生活脱轨的人。很长的时间里,我们潦草地活着,无事可做,也没有出路。 三 A正忙于开创自己的厨艺生涯,无暇返校。我与B在一间家常餐馆里碰面。除了那件与他不搭调的二线品牌衬衫,我看不出他有任何变化。他假装通晓一切,用他的行业知识来打开局面。他向我分析银行的危机,他说如果大家都不往银行里存钱,银行其实也许是无法周转下去的。说得有模有样的。可因为我太了解他的底细,仍然能够洞穿这膨胀的假象。他是质朴的,善良的。但他非得要让自己显得那般了解城市趋势,熟悉社会规则,跟任何生长于灯红酒绿中的人一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认识的人,无论智商高低,真诚狡黠,他们都要这样? 我们沿着那些破旧的街道往下走。这些巷弄的景象,曾是与我们息息相关的。烧饼摊,载着烤红薯的人力三轮,一年四季售卖麻花和手工零食的小店,一座颓败的石桥,扶手是不相衬的粗制滥造的铁管,已经生锈多年。桥下悠悠的河水流淌过这些顽固的古老。还是老样子。这种与现代潮流社会争抢戏份的半现代气息,它们始终在的。有那么一部分人,大多是历经时代的老人,或者一些对此景象有着情结的人,依然保留,延续,信奉着这种传统的方式。他们知道它们已是强弩之末。它们没有罪,却必须响应号召,成为时代发展的牺牲品。它们不会消亡,只是换了一种展现方式。它们将在某些里程碑的时刻,变换成嘶哑的平面。出现在报纸杂志,电视,或者是网页上的珍贵图片里。人们一定认为它们在这些媒体中更加具有表现力。而那些怀此想法的人们,正用他们权力的笔,把这些有碍市容的落后区域,划入整改重建的行列。相比之下,钢筋水泥的建筑工地当然更能具有一种美妙的前瞻性。 他问我,小说写完了么? 我摇头。 你要快点写啊。要赶紧出书。出版了的铅字才是文学。 我笑笑,不置可否。人们大都不知道写字的艰辛。码字无需任何条件,不用看任何人脸色。写字是优雅的。作家是高尚的,高不可攀的。这是常人的理解。而其实这是辛苦的工作。必须要有充沛的体力和良好的精神状态才可以。我有太多的事情。但我从未遗忘它。它只是被我暂时搁置。我在工作中与机械打交道。那些用钢铁打造的导轨,它们一生锈就发出吱吱的贪婪声音。我给它们油,油是它们的养料。我的工作,我的主业,我谋生的技能便是照顾它们。对,我是一名特种机械产物领域的维保员。维保员的职责跨越了每一个角落。我拿着扳手去拧动每一根顽固的螺丝。把铁锤砸向变形夸张的钢筋。我动用我手里的一切工具来改造他们。用一种强硬的方式,把它们拉回正途,征服它们,让它们造福人类。然而它们并不顺从,我的手臂,脚腕上有很多大大小小,因为它们反抗而造成的伤痕。它们变成疤。而且在我真正变得强大之前,这些痕迹,将一直都是我心里的痂。然而我一直都聆听着自己的心声。它告诉我,别忘记写字。在拧完这根螺丝,敲完这根钢筋之后,就该要投身到写字之中。甚至在拧螺丝的时候,我就开始在排列,并反复咀嚼我将要书写下的词汇。 然而总是在拖延,在搁置。我对自己失望。我活在一种循环的失望之中。似乎这就是常态的生活。这不禁让我怀疑自己,并随时丧失掉部分激越的原始力量。我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一天又一天。对,就是这样残酷的计量单位。我感觉到急迫。我预感到要是再麻木下去,便会重蹈覆辙。和那剧本里平庸的龙套一样,换不回观众唏嘘的眼泪。 这种心情不能与人分享分毫。我注定背负着使命般的孤独继续下去。我想知道答案。 我在最近的水果摊上,买了很多曾经因为生活拮据而不舍得买的水果。我喜欢芒果,荔枝,这些印象中昂贵的品种。就连我的生母也总是说,就你嘴巴倔,只肯吃贵的玩意儿。这些水果在我开始混乱不堪的职业生涯时,或者更早之前,渐渐地,变得平常泛滥。有时我在匆忙的早晨买下三十元一斤的荔枝用来解馋止渴,晚上又经过那里,标价牌上竟已经写着“十元三斤”,毫无生气,被嫌弃,被甩卖。我一度想与卖主理论一番,尽管结局也一定是无疾而终。我安慰自己,也许是品种不一样。我吃的是优质荔枝。是养尊处优的新鲜荔枝。可还是不解气。最后我用“物质的价值始终无法恒定”来说服自己。 我看着B,让他多吃点。 我不让自己耽搁太久。停留片刻,我便踏上了回家乡的客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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