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正立于窗边,西装笔挺,眺望窗外,神游万里,却没有忘记搅动着手里的美式,时不时将咖啡靠近嘴边,香气扑鼻,然后轻抿一口,嗯,温度正合适,口感刚刚好。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通喜同志,这一幕便是通喜同志对“别人馈赠你优雅必须以优雅报之”的生动诠释。这个高度,这个角度,环境加持下的优越感就像是与生俱来的,飘。
飘了大概有十多分钟,咖啡抿了却不到三分之一,听到动静的通喜赶紧放下咖啡,走到座位,正襟端立。不一会儿,只见一人身着素色麻衣,脚踩缩口布鞋,左手推门,右手端一搪瓷茶缸就走了进来。这一努力营造出来的粗缯大布裹生涯的形象,并未向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方向发展,只因源于一句话“呀呀呀,怠慢了,怠慢了,以后我这兄弟来都换成搪瓷缸子,这屁大点儿杯子能够一口喝的?”这疑问加愠怒的语气,让紧随其后正安排餐食的秘书直接白了一眼,回赠一句“老坦儿”,老头儿自讨了个没趣,也不恼怒,赶紧与通喜笑脸相对“惯坏了,惯坏了,兄弟别见怪”。来人正是正主钱通途钱大老板,脚下这座津城大厦的主人。
秘书将两份餐食摆放妥当,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寒暄,便退了出去。钱大老板邀通喜迎面而食,通喜不好推辞,待主人落座后也坐了下去。有钱人都吃什么呢,摆在二人面前的是两碗豆腐,钱大老板一边吧唧嘴,一边介绍“兄弟,来到我这咱就客随主便了啊,这玩意我天天吃,你也尝尝,倒是尝不出什么花儿来,贵在食材考究,豆子选的石山黑豆,富硒,水选的是巴马泉水,长寿,就这两样拧巴在一块儿,好吃不好吃倒是次要,关键是有疗效”,通喜尝了一口,嘴里说道“可算跟着钱总您见了世面,饱了口福了,生意还没谈,我已经赚大发了”,心里想的却是“一块豆腐,一勺盐,有钱人的日子就是缺根葱啊”。
饱了口福是违心之言,但见了世面确实真真切切,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来到这“津城大厦”八十二层的总裁办公室的。用钱大老板自己的话说“这八十二层,就是所谓的更上一层楼,只有过了九九八十一难的人才能压得住,上的来”。
餐后的咖啡算是遂了钱大老板的愿,二人搪瓷缸子对饮,通喜同志也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钱大老板直奔主题“兄弟啊,孤独啊,现在钱也赚了,名也出了,还不到六十,在这个不恰当的年纪名利双收,寂寞啊。我没事就端着缸子品着咖啡望着窗外,就琢磨怎么给自己找点事干,哎,突然有一天,我就想通了,放一个朝代咱就是太祖啊,打天下的主,咱得想法子把那艰辛的创业史记录下来,给自己也给后辈儿留个念想,听说兄弟精于此道,烦请兄弟给整个片子出来”。这话一出,给通喜同志雷的那叫一个外焦里嫩,但即便如此,通喜同志还不忘拼命的用脑子往前倒,刚才自己伫立窗边喝着咖啡想的是嘛来着,咱为嘛就不能开次窍,得,嘛也回忆不起来,果然啊,葡萄美酒夜光杯,搪瓷缸子配咖啡才是正解。确实思忖良久,因为通喜正想辙把“您老别装逼了,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淋淋的”这话委婉表达出来,终于整出来这么一句“钱总,我大概了解了您的需求,我这只有一个问题,不知道您想要几分真”。钱大老板一听这话,才真正正眼瞧了通喜,灌了一口咖啡,将一脸苦涩的表情慢慢复位,然后闭上眼睛,右手食指指肚有节奏地敲击着脑门,缓缓开口道“八分”。
片子开始了。
细雨蒙蒙中的津城大慈禅院倒是有了些许江南的韵味。两鬓斑白的钱通途独自撑伞,拾级而上,这位被无尽的孤独与落寞笼罩下的津城巨贾终于走到了大雄宝殿,与禅院方丈互鞠一躬后,方丈率先开腔“不知施主至此何求?”钱通途毕恭毕敬地回道“求谅,能应否?”,此话一出,方丈大师便高看了钱通途一眼,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之所求,佛不应,缘可应,归根结底,我佛有求必应,施主可述原委”。得到大师的应允,钱通途便“娓娓道来”了。
之所以用了“娓娓道来”,确实是因为钱大老板所求非一谅,且谅谅不一样。
“说起来,我也算与佛有缘,记得那还是九十年代初的一年,临近春节,要不是年前大姐匆匆忙忙地嫁给了二嫂的哥哥,换了亲,家里还是村子里响当当的光棍之家,不止于此,因为家口多,从来过不上个肥年,这年我二哥刚娶了媳妇,心气儿高啊,就跟我商量,三弟,我看大集上卖香烛的老下货了,你敢不敢跟二哥一起赶大集,卖香烛,赚了钱,咱们也过个肥年,有钱不赚王八蛋啊,我当然答应,说干就干,第二天凌晨两点多,我和二哥一人一辆二八大杠便踏上了进货之路,为得是回来大集上能占个好位置,凌晨两点的寒冬腊月,真叫一个冷啊,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香烛进是进到了,卖货摊儿也占上了,但我俩却支棱不起来了,两箱货,赶了一次集,俩人全倒下了,错过了就是一年。终于等到来年年关将近,我们哥俩从床底下把香烛翻出来,一看傻眼了,包装最外的一层已经黯然失色,更有甚者已经扭曲变形,好不容易又等了一年,横不能本钱没回来,货还砸手里,我们俩人对了个眼色一商量,便分头行动起来,我负责去铺子里扯了一张红纸,裁剪成细条,二哥熬了一碗浆糊,就这样,原来的包装全部拆掉,将包装内外的香烛调个,成色不好的全部包裹在里面,红纸条那么一包,焕然一新,过年的香烛都是除夕当天才拆封,我们哥俩就是利用了这个时间差,将差点砸手里的两大箱香烛销售一空,前年的香烛成本低啊,小赚一笔。不止如此,转过天来,我们哥俩就开始在香烛厂门口蹲守,只要是来进货的,就问一嘴家里有没有处理不出去的陈货。这一打听还真有门儿,低价收了不少,重新包装后正价卖,那一年可算过上了肥年。供佛祖,供菩萨,供财神,供先人在我看来就是一码事嘛,您说我干的这事,佛祖能原谅我不?”听钱通途求教得一本正经,好在所述之事略有阴损倒也不至于大奸大恶,方丈便回道“缘至,施主不如向这大殿佛祖问上一问”,钱大老板低头沉思片刻,面向佛祖,虔诚地跪了下去,叩头后煞有其事的跟佛祖说道“佛祖若谅,一炷香之内不言即可”,一炷香之后,佛祖岿然不动,无言呵斥,钱通途如蒙大赦。寺内方丈一阵无语后开口说道“施主大才,自有化腐朽为神奇之能,求谅得谅,贫僧佩服”。
方丈以为钱通途所求之事已了,正要远离这巧舌如簧之人,奈何被钱通途叫住,“大师留步,所求之事未了,大师稍安勿躁”。方丈无奈,只得留住脚步,回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讲”。
“我们哥俩打从卖香烛赚了点钱后,便尝到了干买卖的甜头,但是过了年就相当于露了馅,香烛的买卖就不能干了。起码不能在本地干了。哎,我们就想到一个一年四季都需要香烛的地方,于是,我们哥俩就来到了泰山脚下,爬山得进庙,进庙就得烧香,这地方需求量得老么大了。可是到了之后,我们才知道,庙门香烛生意都是垄断的,也没听说从山脚下带着香烛爬山的,此事只能作罢。就在我们哥俩蹲坐在山脚下一筹莫展之际,商机出现了,看着来来往往的爬山客,最需要什么,鞋子啊,什么鞋子,就是那种老农民下地干活的牛筋底,穿那玩意爬山,来来回回十几次都不带磨平的。说干就干,我们哥俩找到镇子里鞋厂,交了定金,订了一大批牛筋底鞋,就俩要求,鞋底要结实,价格要便宜,好说歹说,最后的成本谈到了3块钱,价钱谈下来了,质量便保证不了了,我们哥俩一合计,这又不是下地干活天天穿,用五分料就行。第一批牛筋底鞋投入泰山市场,定价10元一双,马上一抢而空,赚的盆满钵满的二人,出摊多半天便就近找了个馆子喝起酒来,酒过三巡,那帮买鞋的登山客陆续有人下山了,只听隔壁桌的一帮登山客在破口大骂,我们哥俩好奇,凑近仔细一看,骂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哥俩,就看那鞋啊,底是好底,面是好面,就是从这鞋帮处一分为二了,这帮登山客未至山顶,便用鞋带捆着鞋底和鞋面勉勉强强下了山。弄清事情原委,我们哥俩一溜烟就躲了,生怕有人给我们认出来。这事沉了两天,我们哥俩一合计,这是暴利的买卖啊,不能跟钱过不去啊,这买卖还得干,再说没听说有谁三天两头爬泰山的,于是我们哥俩干一天歇一天,既不会碰上老主顾,也不耽误赚钱,两全其美。到了后来,别人看我们哥俩这买卖赚钱,但是苦于进不到货啊,就跟我们哥俩商量,这钱便更好赚了,我们哥俩一手托两家,也不出摊了,躺在床上赚差价就行,3块钱进货,6块钱批发,啥也不干,一双鞋赚3块,就这么滴,生意做起来了。”钱大老板说完像是沉浸在自己了不起的发家史里,不能自拔。
但听完这些的方丈大师显然有点不淡定了,硬生生给他拔了出来,道“阿弥陀佛,施主真是有缘之人,缘又至,贫僧也曾用那鞋带捆鞋下泰山,想必也是得施主所赐啊,罢了罢了,不曾想今日缘能为施主了昨日业障,倒也算贫僧的善缘”。合着这钱大老板能发家,是专挑肚量大的祸祸,纯粹是站在佛门的正脸上揉捏啊。待钱通途赧颜施礼致歉后,方丈继续说道,“施主求有所得,今日也算圆满。贫僧倒还有言相赠,贫僧修行至今,尚知万事万物,千丝万缕,息息与共,牵一发而动全身,假若今日始修行,亦只能结今日始之缘,前日之业障却不得消,施主今日求佛遇佛遇我,得消施主前日业障两则,但此消只为佛消我消,却不知施主前日之业障置于我之身,我又曾置于何人之身,我谅施主,人可否谅我,追根溯源,人可否谅施主,此其一”。
不逮方丈说完,有一人急匆匆地冲向到大殿,尽量压制住自己的嗓门,在钱大老板耳旁耳语一番,只见那钱大老板脸色剧变,俨然没有了来时的淡定,来不及听完方丈赠言,草草施礼后便急切地向殿外走去。
方丈大师也不介意,喃喃自语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此其二。阿弥陀佛”。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只知那津城大厦悄然易主,钱通途杳无音信。钱大老板哪里去了呢?据说在东南某城久大集团的债权人会议上,满屋巨贾,钱大老板不过冰山一角。
这天,龙须道上的老李托人找到了通喜,这可是通喜的老相识,也不知道他从哪打听到通喜前段时间给钱通途拍片子,不无鸡贼地问道“钱大老板最近是换口味了吗?怎么手底下的人估么有半个来月没来我这买豆腐了?”。通喜一听这个,耳边回响起了“贵在食材考究,豆子选的石山黑豆,富硒,水选的是巴马泉水,长寿”。只得苦笑道不知。
方丈大师赠言,一一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