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没有买什么新书,再次重读诗经,更觉太阳底下无新事,从古到今的女孩子们,都曾遭遇过烂桃花,就象《诗经·邶风·终风》里这个女孩子:
终风且暴,顾我则笑,谑浪笑敖,中心是悼。
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寤言不寐,愿言则嚏。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寤言不寐,愿言则怀。
那个浪荡子,象一阵迅疾的狂风来到她面前,一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跟她调情打趣,戏谑玩笑,段子讲得又顺溜又生动,在她面前,他谈笑自若,游刃有余,唯独没有真情,而那女孩子或许被他逗笑,可心中悲哀如深海!
她是动了真情,深挚地爱上了他,而他只是想调情、想得到,在生活里,用冷静的眼光看过去,这样烂桃花的男子未必帅未必富,但依然有吸引力:他们有激情、会甜言蜜语、荷尔蒙分泌旺盛,不对见到的女子献殷勤说段子瞎勾搭,好象就对不住自己,所以他们也往往滥情,好女孩们见了最好溜之大吉。
他对她是笃定的,高兴了他施施然地来找她谑浪笑敖一回,轻佻地挑逗,暧昧地亲昵,他没把她放心上,但时刻想着得手呢!徐志摩是悄悄地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然而他无赖地把她的心带走了,可是不肯对她有承诺、负责任,如果她深究起来,他可以很无辜地说:“我只当你是朋友(妹妹)啊!”
他以这样若即若离,不即不离的态度拴牢了她的心,她对他除了一厢情愿的相思,没有任何的控制力,在难眠的漫漫长夜里,她只能寄希望于那个无稽的传说:她无休无止的思念会让他不停打喷嚏!
估计这是有记载以来第一个痴情女遇上薄情郎的故事,《毛诗序》和朱熹《诗集传》的“庄姜伤己”显然强词夺理,睁眼胡说。
其实很多人有过这样的体验:一个人倘若动了真情,立刻恨不得“整顿衣裳起敛容”,觉得世界要起八方惊动,心里先自怯了,不由七上八下,瞻前顾后,只怕唐突了佳人,亵渎了女神,哪里还有心有胆在她面前抖机灵?到那时,你就象抱着一个十世单传的婴儿,或者一件价值连城的瓷器,轻不得重不得,松不得紧不得,因为看重,所以在乎,因为在乎,所以紧张,因为紧张,你尊重郑重庄重……唯独不敢随便,不能收放自如!
记得《红楼梦》里,宝黛偷看《会真记》,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黛玉听了,“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胡说,欺负自己,要告诉舅舅舅母去,唬得宝玉赌咒发誓求饶才罢。
本来这类似表白的话,为什么黛玉会生气呢?因为宝玉不够庄重,近乎调情,再看这一回的回目: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在黛玉心里押上性命的事情,宝玉却轻松戏语,让敏感的林妹妹如何不恼?因为她知道,调情与真正的爱情好比南辕北辙!倘若他们走到调情的路上去,离她所向往的纯洁无瑕的爱情便远了……
大学时候,认识一个很有魅力的男子,他头脑灵光,性格讨喜,一边暗示他有女朋友,一边漫天撒网对女孩子们——谑浪笑敖四个字可以概括,好多女孩子被他搞得神魂颠倒,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但我以一个敏感女孩子的直觉觉得他不过是想无伤大雅地吃吃豆腐,占占便宜,因此对他的调笑本能地予以不留情的还击,后来见了他的妻,不是漂亮的女子,但一望而知不是好相与的,而他在他的妻面前,端肃平实,一句俏皮话也无。
不由想到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白流苏与范柳原两个调情高手,互相调来调去,柳原想俘获流苏的身心,还不肯自己受拘束;流苏想为自己的后半生找张稳妥体面的饭票,“然而两方面都是精刮的人,算盘打得太仔细了”,谁也不肯拿出老本来。
直到香港陷落,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一个自私的男子,一个自私的女人,终于验证了彼此是相爱的。他们再也无心挑逗、调情,流苏“懊悔有柳原在她身旁,一个人仿佛有了两个身体,也就蒙了双重危险。一颗子弹打不中她,还许打中他……”而柳原知道这是他愿意死生契阔,执手偕老的女子,他说:“鬼使神差地,我们倒真的恋爱起来了!”流苏道:“你早就说过你爱我。”柳原笑道:“那不算。我们那时候太忙着谈恋爱了,哪里还有工夫恋爱?”
真的恋爱起来结了婚,他们不调情了,柳原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
真爱容不得调情,姑娘们一定不要被甜言蜜语腌坏了脑子,桃花运来了不妨好好想想,这来的是正人君子还是厚颜小人?是真天子还是烂桃花?当一个人在你面前油嘴滑舌、调笑自如、胜似闲庭信步的时候,基本可以断定:这不是真爱!
真爱的人,大概是会象《诗经·绸缪》里的那个人,对着天地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他激动不安地搓着双手,心里在无数次谢天谢地谢祖宗之后,念叨着:“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让我遇见这么好的人?亲爱的你啊,你这么好这么好,我可拿你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