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广东韶关
我的思念和你没关系,我思念的是一只狗。
一只家里按颜色称呼为“阿白”的狗,名字不好听却好记,在奶奶成为“空巢老人”后,它是奶奶的伙伴,它从小被奶奶养大,健壮、调皮、忠诚,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它的热情。上高中时离家有两小时的车程,假期又不多,一个月或两个月才回家一趟。刚下车走到村口,就远远看见自家门口窜出一个白影,急急地向我奔来,没错,是阿白。它百米冲刺般跑到我跟前,不管自己干净不干净,就后爪立起,前爪扒在我肩上,对我舔了又舔,尾巴还摇个不停,显示它对小主人的极度欢迎和想念。它是那么热情,我生气的赶它下去,怎么赶也赶不走,直到它觉得差不多了才把爪子放下,跟在我身后高兴地回家去。
妈妈说小时候我家有一条大狼狗,很大,很凶,陌生人都不敢进门,刚靠近狗就大吼大叫起来,让人害怕。但是狗却和我很好,经常都是我去哪它去哪,我想象不出那种滑稽的场景:又黑又瘦的我走在空空的街巷里,身后跟着跟我差不多大甚至比我重的大狼狗。后来狼狗没了,不是老去的,而是被人掳走的。在农村里,狗经常被人偷走,或被药死,最后成了一道菜肴:狗杀死后,肉剁成块,放上适量水,加上桔皮、姜,加点糖,煲上几个小时,味道就出来了,特别是冬天,狗失去的更多,更频繁,主人家也就要更加注意自家的狗,他们这样解释狗被偷的原因:冬天冷,而狗肉性暖。
阿白长大成年了,当过一回妈,下了一只崽,那好像是一个初冬的事,没有准备的,家里就多了一只小狗,只是阿白初为人母,没有经验,没过几天,还没睁开眼睛的小狗就离开了这个美丽的、对它来说一无所知的世界。奶奶怕阿白太悲痛,将小狗扔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阿白确实也伤心了一段时日,嘴里支吾着象在哭。这是奶奶在我回家后讲的阿白的故事,很担心它扛不过去,还好,阿白走出了那段阴影,很快又跟往常一样活泼了。
那时候奶奶身体不好,阿白给了她很多欢乐,原以为阿白可以陪奶奶度过晚年,谁知它没逃过生死的劫难,走在了奶奶前头。只是跟大狼狗不同,它不是被偷走的。
又是冬天。农村的冬天相对清闲。那天,奶奶像往常一样去串门,阿白也像往常一样到处撒欢。中午吃饭时阿白没回来,奶奶没在意,以为阿白会像往常一样,白天在外头,晚上回家来,可是到了晚上,任凭奶奶怎么叫唤,阿白还是没有回来。村里人也没有看见的,有人猜是被人偷走了,好像也只有这种可能,忠诚的阿白不会离家出走,到处流浪去。
很晚了,奶奶准备去睡觉,听到有东西抓门的声音,打开一看是阿白。奶欣喜过后发现阿白好像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它身体很弱,叫声很低,奶奶把它放到它的窝里后,阿白开始呕吐,呕吐物弄脏了垫在地上的棉衣,奶奶给它换了,又给它灌了点药,它才有所平缓。
第二天,虚弱的阿白终于站起来了,奶奶给它端来食物,它不象平常那样很快就吃完,而是就吃上两口就不吃了。看它不太进食但没什么大事,奶奶就有些放心地出门了。没想到中午回去后,阿白又吐了,还吐的不是地方,吐在了奶奶的被子上,奶奶生气地责骂了阿白,又将弄脏的东西洗了。阿白象做错的孩子一样,它想像往常一样撒娇,但它已经虚弱得不行了,垫在它窝里的棉衣已经弄脏了,它想找个舒服的地方休息休息,奶奶的床是出了名的软,我想阿白一定用尽了力气跳上床,趴在被子上,不想又吐了。
一直到晚上,阿白都无力地躺着,它的眼睛满是痛苦,声音越来越弱,那时我们家乡不大有兽医,而且阿白都那样了,奶奶觉得阿白没了救治的希望。她不忍心看阿白痛苦的挣扎,终于在阿白快不行了的时候,奶奶敲开了隔壁叔叔家的门,对他说:“阿白快不行了,你帮我把它杀了吧。”
就像备受争议的道德议题:为了让亲人少受点痛苦,同意实行安乐死,只是阿白死得不像医院里的安乐死那样安乐,死后的它不免又成了一道菜肴,当叔叔将煲好的狗肉端给奶奶时,将近80岁的奶奶背过身去哭了。
“如果阿白在多好!”我在家时,奶奶给我讲起阿白的死时说。我记得阿白小时候,我小外甥经常欺负它,把它当马骑,阿白很机灵地跑开了。后来外甥回他家去了,家里就只有奶奶跟阿白相依为命,父母在外地,我跟候鸟似的往返学校和家中,奶奶不愿意离开家去外地,对她来说,守着七间土瓦房,养条狗,养一群鸡,种点菜的生活也很好。
“阿白在多好!”我也怀念阿白,它可以替代我陪奶奶,我能理解奶奶一个人在家的寂寞,但我不能天天回家陪她,一直不知道阿白是怎么死的,我是说不知道它为什么会那样历经痛苦。放假回家,很期望村尾自家门口阿白出来迎接我,虽然它不会每次都那样,但到了家,它一定会以它特有的热情表达对我的想念。那一次,一直到了家门口,把东西放下了,还没问奶奶阿白去哪了,她就跟我说:“阿白死了。”
我怔了一下,听奶奶静静地跟我讲完了阿白最后的故事,她说:“阿白这狗啊,快不行了那时,我觉得它很憔悴,真的很命苦。”她说叔叔端来的狗肉就那么一碟,一个人的量,她煮了又煮,一顿没吃多少下顿接着吃,别人可能一次就吃完,她却吃了两三天。
阿白走后,奶奶更加寂寞,我一回家就给我东家长西家短地讲个没完,我曾对此有所埋怨。现在想阿白在时,我不在家,奶奶肯定觉得还可以对它说说话,没那么闷。可是阿白就那么去了,永远去了。
幸好奶奶还有几只鸡,她把鸡养得肥肥的,养鸡种菜,阿白不在的日子她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每次看到白色的狗我都会想起阿白,跟同学谈起狗,也会讲讲阿白的趣事。那时网络不发达,手机还没那么普及,照相都去镇上的照相馆照,阿白不像今天的宠物有福,能留下一些相片留念,但它在脑海中是那么清楚,依旧可爱、调皮,比相片还真实一百倍。
奶奶也是在冬天离开我的,好像冬天是一个多事的季节,总给我一些难忘的回忆。这个春天我拿起了笔,写下冬天里的故事,怀念奶奶,也怀念阿白——这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狗,不是出身名门,不是特种别类,它跟它的乡下同胞一样,自出生以来就恪守自己的职责,过着自由的生活,直到死去。
朋友,开头我说我的思念和你无关,现在我想收回这句话,我也想念你,不管你此刻有没有读我写的文字,不管你离我是近是远,不要生我的气——因我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做了一件很突然的事:怀念一只狗——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