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雨
两人都盼着散步的这条路可以没有尽头,可是它确实有,它的尽头是个小小的公园,有孩子喜欢的攀登架和滑梯,还有几张长椅。他们就在长椅上坐下来休息。
已经快晚上八点了,但是盛夏的太阳还是依依不舍地不肯退到山后。晚风轻拂,空气中却依然有些许暑意,宋伟的胳膊轻搭在两人坐的长椅背上,从后面偷偷把玩着她的长发,苏文玉紧靠着他,似乎那点热气和汗湿都不是事儿。
公园中还有很多嘻闹着不愿回家的孩子,父母们三三两两,一边看着孩子,一边聊着天,气氛和谐。苏文玉一脸艳羡地看着一对年轻父母在逗他们蹒跚学步的儿子,小男孩晃晃悠地在父母之间跑过来跑过去,发出兴奋的嘎嘎的笑声,放佛玩着世界上最有趣的游戏。
宋伟看着苏文玉笑意盈盈的侧脸,顺着她的眼光看到她笑容的源头,心却一寸寸地变灰,这样简单的天伦之乐,他竟是给不起的。如果想要孩子,别说几年后她们是否会变成孤儿寡母,就是那一支支抗癌药物的作用下,孩子是否能正常都是个问号。
苏文玉没有察觉宋伟心境的变化,纵是三十岁了,她在宋伟面前,依旧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女孩,爱就爱了,在一起就不会害怕以后的挫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看不了那么远,想不到那么多。她的天真烂漫是对宋伟致命的毒药,而宋伟的多思,恰是他们爱情的毒药。谁输谁赢?此时不得而知。
天空慢慢暗了下来,灰色的云越聚越多,风带来了雨的气息,是时候回去了。
哪知他们的脚步竟没有雨快,兜头而来的雨点瞬间打湿了两人的衣服,紧跑两步,才堪堪躲到了一处屋檐下。看着二人的狼狈,苏文玉不禁噗嗤笑了出来,宋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问她笑什么?苏文玉横了他一眼,没接茬儿,伸手向房檐处想接住不断滴落的雨滴,喃喃道:“又是大雨。”
“嗯。”宋伟回答,知道她想起了把他们留在坍塌的冰饮店的那场雨。宋伟心中不禁生出一种烦躁,抓回她的手,徒劳地想拭干,却抬眼看到她微嗔的表情。她没有戴眼镜,黑绒绒的眼睫略眯着,鼻头皱起,嘴唇微翘,雨水淋湿的额头上粘着几缕碎发。他试图帮她拨开碎发,却意外地发现她的脸颊触感极好,竟让他的指尖流连忘返,顺势滑到鬓边,再到柔白纤细的脖颈,手指轻轻插入她的黑发,等到发现时,已四唇相接。这次苏文玉出奇地驯顺,不似十八岁时的青涩,也不似在被埋时如被冒犯般得浑身是刺,她闭着眼睛,享受着唇舌交缠的愉悦,甚至她的气息也跟他一般急促,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在他片刻的喘息间,主动轻吮着他的唇瓣,似在催促,似在挑拨。
这种互动,让二人都沉溺于其中无法自拔,所幸无人来打扰,就在那小小的屋檐下缠绵。直到暮色低垂,雨势渐弱,两人才慢慢平复乱跳的心脏,一道回到宋伟的公寓中。似乎这种情况下,发生点儿什么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了。可是,苏文玉洗完澡后,宋伟只轻轻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对她说:“明早早起去海边走走,早点睡,乖。”然后就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个头脑简单的女人只归咎于他脸皮薄,对两人关系的发展不想太过草率,脸上挂着甜蜜的傻笑就去睡了,殊不知宋伟在房间里忍得青筋凸起,拳头抵着墙壁咯咯作响。宋伟的想法很简单,如果两人没有身体的关系就更好退回朋友的原点,一段似是而非的感情比连皮带骨的关系更好让她放下。他没有办法让自己忘记几个月前还在身体里肆虐的癌细胞,纵是现在它们好像随着手术和治疗已经偃旗息鼓了,可是一年后呢?三年后呢?他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证,如何给别人承诺?另外,移居澳大利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苏文玉眼中的好山好水好风景,等到看腻了后,就是好寂寞了。这几个月来他饱尝语言障碍,种族歧视,以及生活方式改变之苦,寂寞的时候无以宣泄,他又夹起了让他深陷病魔的香烟,吸了一半,另一半就在自己的手腕上熄灭,可是有用吗?他也问自己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起初的原因是听说这里会有更新的特效药,另外还要躲着苏文玉,不让她找到自己,也不让自己能轻易去找她。后来,他无所事事中又想到自己公司的发展,想在这里也作出一番事业。可是这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人脉,语言,市场,都是问题,四处碰壁让他的信心备受打击,夜夜失眠,脾气阴晴不定,这就是宋雅提起的抑郁症了。这一夜,他想着两人不知是否能有的未来,又是无法成眠,快天亮才略合上一会儿眼睛。
等醒来时,厨房已经传来早餐的香气。苏文玉这次爱心早餐的计划没有落空,煎蛋,吐司,牛奶,水果…样样俱全。宋伟的胃口非常捧场,但是神色却淡淡的。苏文玉嗅到了一丝不对劲,问他:“怎么了?要是不合你胃口别勉强。”
“没有,哪能!”宋伟赶紧堆笑回她,“可能昨晚没睡好。”
“那我们哪里都不要去了,在家里休息吧。”
“那哪成,赶紧的,碗筷堆池子里。我们回来再收拾。”宋伟可以想象如果这一天两人在家里会是多么难熬,上刀山下火海他都会万分积极。
就这样,一天下海,一天上山,每天都安排得满满的,每天回家后苏文玉都是累得揉脚腕子,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来当游客的?但是她毕竟是从北京刚过来,3个小时的时差还在血液里循环,每晚说晚安的时间,北京才不过7点多,她怎么可能会睡得着。两天过后,她觉察到了宋伟的秘密。总在她熄灯后,她听到宋伟轻轻打开阳台推拉门的声音,然后隐隐约约可以闻到烟气。纵有宋雅之前的消息打底,苏文玉也不禁气恼,他究竟要不要命了?!她呼啦地一下翻身下床,眼睛对黑暗的适应让她有了几秒的思索,想想那人的牛性,终究不能莽撞。
她没有开灯,缓缓走近那个斜靠在阳台上的那个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