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少年

我出生在一个极为和谐的家庭里。父母好像达成了一种默契的协议一般,从来不会在我面前发生争吵抑或是分歧。凡事好像他们都是商量好了一般,按照预定的轨迹发展。于是从小我也形成了让步宽容的习惯,以和为贵。但我长大后才了解到,他们才不是因为默契就在我面前保持融洽的。我的父母是真真正正地商量过了我的教育问题,保证在我面前不要暴露出二人任何的不和以免对我弱小的心灵产生影响,希望给我带来一段美好如童话般的 童年——好吧,好像真正的童话里的童年大都是悲剧的。

然而宽容的让步似乎总与懦弱的性格只差一步之遥。而我童年的时候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在我小时候,我从不喜欢在学校里挺身而出或者在大庭广众之下吸引众人的目光,侃侃而谈。我似乎对于人群与社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尤其是那些有可能涉及到争吵的事情。比如说我的母亲在菜市场与商贩们讲价的时候啊,当我的父亲偶尔喝醉了的时候啊。这些时候我都会畏畏缩缩地躲在母亲的身后,拉着她的衣角或者双手希望能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甚至有一次父亲提到我去参加演唱会的时候(我已经记不得这样的事情了),当台上的歌手邀请观众上台互动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兴高采烈地冲上了舞台,而我却在冲上舞台的中途又默默折了回来。我的父亲每次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都很惋惜地说,要是当时他能陪我一起往台上跑,我或许能成为一个胆大勇敢的人。

不过好在我的父母都是极其讲理的人。不像叶藏,小时候的我从来不用被逼迫做我不想做的事。至少我是知道“人不吃饭就会饿死”这句话是句真理而不是迷信。我还记得我实践这一真理的数次“实验”。有次我在和同一小区的小朋友们追跑打闹着,或许是在玩捉迷藏之类的游戏。正玩到兴头上的时候,恰好碰到我的母亲喊我回家吃饭。然而被打断游戏的我显然极不耐烦,我大吼着回绝了母亲的要求(现在想来,我或许是在尽兴之下暴露了贪玩的本性,以至于胆敢反驳母亲大人)——于是那天晚上我饿坏了。还有一次我在晚饭的时候又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这让辛苦喂饭的母亲很生气。而我伤心地跑到阳台哭了起来。结果越哭越饿,以至于最后自己还是又把晚饭吃了回去。直到现在,我几乎从来不肯乖乖坐在餐桌旁等母亲把饭菜端上桌。我都是要等父母再三地催促下才肯恋恋不舍地丢下手下的“工作”。再加上我小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呕吐病,总会在吃的太饱或者犯病的情况下把刚吃下的东西全部吐出来。这也使得我的母亲对我小时候的一日三餐两吐大为光火。

总而言之,在我小时候我通过实践获得了不少的真理。而对于父母给我的选择,恰恰相反,通常都是我自己放弃了一些念头。比如说当我的父母殷切地问我是否想做某些事,比如说想要什么礼物或者想不想出去玩的时候,我通常都能察觉到他们的语气并选择那个让大家都很满意的答案——不过现在我父母常常说当时我无论选哪个他们都是会很开心的。在他们看来,这并不是一种胁迫,而真的是一种选择。不过等我意识到这点也是有些时日了。

然而在我小学的时候,有一件事情改变了我恐惧人群的心理。说来有趣,我克服这样的心理既不是通过刻意的训练也不是通过父母的教诲,而是通过阅读与分享。我在阅读中获取了大量新鲜而有趣的故事,从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小明小红的笑话到阅读《鲁滨逊漂流记》等科幻名著。我都把他们铭记于心,反复咀嚼。并且我发现作为一个孩子,它们成为了我最好的谈资与话题。不管是与同学还是大人们在一起的时候,我都可以通过妙趣横生的故事吸引全部人的目光。我记得我不止一次在座无虚席的聚会上侃侃而谈,像连珠炮一样妙语连出,引起大人们的称赞和同龄人的羡慕,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我同时也喜欢扮演这个小丑的角色。我逐渐享受这个万众瞩目的舞台。直到现在,我在集体中都扮演了一个谐星的角色。我会用滑稽而放纵的表演让所有人享受我的热情。并且,更有趣的是我发现在这个过程中我并没有在隐藏或者假装任何东西。这些小丑般的表演让我乐在其中,我的表演与故事都是发自真心的情感抒发与分享。

真诚的表达其实是很容易被分辨的,尤其是对于孩子们来说。由于我的热情与真诚,我在学校里一直成为了一个万人迷的角色。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我们的相处基本上都是愉快而和谐的——极少数的个例也被我用后续的交流补救了。其中最严重的一次个例恐怕是我与邻班班主任之间发生过的一件事。那时我应该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样子,正担任年级的风纪委员——我需要记录同学们的违规行为(主要是他们在午饭时浪费食物的问题)并为我负责的班级进行每周评分。而每周各班级之间也会有评比和表彰活动,我记得还有一个流动红旗作为评选优秀班集体的荣誉。因此我的评分对于那个我要负责的班级是非常重要的。然而,我在检查邻班的时候发现他们班浪费食物的情况极其严重——按照我所指示的规定来看他们班是必定会评分垫底的。于是我相当诚实地打了一个及其难看的分数——我了解这一点是因为我也询问了其他的风纪委员,可他们却都没有像我打的这么低的分,甚至都不是和我的打分一个数量级的分数。按照我打的这个分数来看,这个班是铁定年级垫底的。于是当时我的内心也是忐忑不安的(虽然我自己也没做什么错事)。最重要的是,我需要在每周五报告分数之后把我的打分发给我所负责班级的班主任手里。于是我战战兢兢地把报告背面朝上,在邻班全体同学的注视下交给站在台上的班主任,并期待着在我离开之前那位班主任没有发现我打的分数。但很可惜,我被发现了。并且被误解为故意给他们班打低分——于是我在他们全班同学面前被大骂了一通。由于我从来没有被这样误解和责骂过——我直接当场哭了出来,甚至没有来得及解释清楚。从此我就对这位班主任产生了阴影。后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得了。然而,后来这位班主任成为了我的历史老师。我记得我在他的课上表现的积极而活跃,相当引人注目。我还记得我和邻班的同学谈起他那吓人的班主任,但他对于这位老师相当推崇和信任,直言他是一位相当负责而优秀的老师。我也记得不知怎的后来我们解除了误会,我也从新当起了我的风纪委员。现在想来,我对于那位班主任也毫无畏惧之情了,倒是觉得当初那位邻班同学所言不假。

于是。我从小就形成了一种念头:人并不可怕,也不会令人厌恶。在我看来,大多数人们都是很容易相处的。我不止一次听到我周边的同学抱怨他们的同学或者老师是多么品行恶劣或者令人生厌。可惜,也许这听上去让人难以置信,我一直不了解真心讨厌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感觉我所遇到的人都是亲切而讲理的。就算当我身边的人抱怨其他我同样了解的人时,我也从没感觉他们为之愤怒或者厌恶的理由是多么不容辩驳。

好吧,我得说在我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有一个同学对我的这些举动相当不满乃至厌恶。在他看来,我是在刻意博得大人们的眼球,卖弄自己的学识和“色相”来换取老师们的欣赏。有一次他甚至直接在我面前大声抱怨,你不要再这样卖萌了好吗?我不得不说我对于这样的看法是相当委屈并且沮丧的。我其实压根没有想过要去讨好老师或者同伴的念头。长久累月的表演和“卖弄”已经成为我真诚的社交的一部分。

但由于这一事件,在之后的日子里我收敛了不少。也是正当我升入初中的时候。也是在同一时刻我正式开始了对于中文文学的研究和爱好。中学里我们并没有像小学那样按照课本一篇一篇学习课文,而是按照一本本书或者一位位作家进行专题学习。比如说我们在学习苏轼诗词的时候,我们背诵了苏轼的数十首诗词散文,研读了林语堂先生的《苏东坡传》,绘画他的大事年表,极尽所能去了解苏轼其人其事。在整个过程中,我们划分出了几个小组。有些任务需要我们分工协作完成,而有些人物则需要我们独自进行深入的研究。这样的专题学习让我受益匪浅。与之前按篇目的学习不同,我可以全身心地沉浸在对一位诗人或者一本名著的研究中,这样我们对于诗人及其作品的理解更加深刻。我们在研究完苏轼其人其诗之后还背诵了唐宋词一百首,分章回研读了《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游记》,甚至还撰写兵书和诗词。接着按照《百年新诗选》学习现代新诗,研究《诗经》并撰写感想和论文等等。在这一过程中,我不仅延续了对于阅读的热爱,也进一步培养了对于文学与创作的爱好。

在我们学习新诗和《诗经》的时候,我们常常会收到一些颇具创造力的作业。比如说自行创作诗歌和解读或者根据某个诗歌的情景续写和改编。通常老师会给我们一个主题比如说“情”或者“朦胧”。但有时也会给出一个明确的题目比如说“请根据原诗中的情景自由想象,续写一段文章”之类的。但不管是哪种类型的主题,我们写作的发挥空间都是很大的。我们可以根据一个基点自由地抒发情感,阐述观点,并极尽所能展现我们的写作天赋。在写完之后老师会对我们的作品打分并邀请分数较高的同学分享思路,还会把那些分高的作品打印出电子版供大家传阅。在我们看来,这无疑是一项殊荣。我还记得当时我绞尽脑汁地试图写出一些优美华丽而又深沉并富有深度主题的诗歌。我也常常与同学分享我们的思路。也是在这段时间,我初次尝试了诗歌创作并为之着迷。

有一说一,我这第一次的诗歌创作的理由其实诗是半功利性的。我当时非常在意我的诗歌散文所得的分数。(有一说一,我现在非常希望能再见到我当时的语文老师,然后把我现在写的诗歌让她好好评价一下)而由于这是一项创造性的作业,我很少能得到老师的指点或者教导。大多数时候我都需要自己琢磨那些高分数或者我很喜欢的诗歌的亮点到底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他能写出这样的文字。有些同学们的诗歌读来我到现在都感觉很惊艳,钦佩,乃至嫉妒。那些字词的运用似乎都是恰到好处,游刃有余,让我不由得相信就算是那些从来不读诗歌的人看到这些诗也会陶醉其中。

而在钦佩与嫉妒后紧接而来的就是对自我能力的怀疑与忧虑。我曾经很苦恼为什么别人能想到并写出如此优美的作品。而自己却好像总是在依瓢画葫芦,写出来的东西总是差强人意。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有一点过于钻牛角尖了。但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个解脱自己费解的方法。我说服自己诗歌应该是自我情感的真实而升华的表达。有时我们写不出别人那些优美而深沉的诗句只是因为我们缺乏相应的深度理解或者情感体验和相应的文学功底(我尤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我发现我的身边喜欢读书的人不少,但真正能写出来东西的人并不多)。比如说我现在还记得当时同学的一首有关星海,流浪,深邃而空虚的诗歌,令我沉醉其中,久久不能自拔。我发现在我读完这首诗之前从未有过对于星海如此梦幻绚丽而令人着迷的理解。当我试图改编这首诗的时候,只发现自己文字捉襟见肘,与整首诗空灵而幽深神秘的色彩格格不入。我才明白这首诗是属于他人的情感体验的真实写照,而我,一个未曾有过如此体验的人是很难重现这种情感的。于是,自此我明白我要创作出自己的诗歌,记录自己真实的思考与理解,并以优美的诗歌倾诉给那些读者,带给他们属于我的情感体验。

在另一方面,在升入高年级之后,我性格中的那份真情实感的“虚假表演”和贪玩的本性之间的矛盾开始逐渐显现出来。而奇怪的是,在当时这个矛盾既没有体现在我和家长的家庭关系上,也没有体现在我和同学们之间的交往上。我似乎很协调地处理好了这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一方面,我对于家庭要“以和为贵”的理念已经逐渐进化成了“我不希望我的父母因为我的事情而过度焦虑”的愿望。于是我既在学校里保持了很好的学习状态并取得了相当理想的成绩,也在家庭里唯父母命令是从。但另一方面,我也对我的父母隐瞒了不少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和行动,那些我认为会让父母对我的教育和成长产生顾虑的想法和行动。比如说我开始从父母给我的零花钱里偷偷攒下来一些去买自己喜欢的网络小说和漫画杂志并尽可能不要让父母发现。请你们不要在这里期待任何违法或者过于出格的事情——比如说喝酒和吸烟——我对这些陋习一点兴趣都没有,在当时,小说和漫画是我终日惦记的东西。因此,我在同学们之间也依然是一个活跃分子。我在班级里也从来不是一个总是循规蹈矩的乖学生模样(但本人也从来不会做出任何有可能让老师对我产生负面印象的行为,因为这都有可能间接影响到我的家庭和谐)。

当然,我与家庭之间的矛盾也不是完全没有的。我还记得在我小学的时候,我曾一度沉迷于一部玄幻小说《兽王》。我是在与一位同学的聚餐中偶然读到了这部小说的其中一个片段,并深深沉迷于其中。后来,我就开始自己攒钱购买这部小说的续集和前传。《兽王》描绘了了一个未来的充满玄幻色彩的科幻世界,并且世界观及其宏大。我跟随着书中主人公的视角,看着他一步步成长,历练和成功,分享他的痛苦,牵挂和喜悦,让我沉醉于其中。我就像追剧一样,期待着每一本续集的诞生,然后就早早去图书馆寻找那个我熟悉的名字。然而,我这种热烈的渴望并没能瞒过父母的眼睛。他们也并不希望我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在一部既不是名著也不是经典的玄幻小说上。于是,我也开始阅读其他所谓的经典名著。每次我去买书的时候都会顺手带一两本我感兴趣的名著回来。虽然我的母亲依然看不惯我对《兽王》的热忱,但我对于阅读的渴望和学习成绩的稳步提升也渐渐打消了母亲的忧虑。到现在,家里书柜也有一整排摆着我的《兽王》系列。

于是在高中,我的这种两面性被进一步放大。我在课堂下是一个看起来无忧无虑的小丑,喜欢和别人开着无害的玩笑。在教授和主任面前我则像是一位严肃的学者,一丝不苟地记着笔记,从不显露出任何不正经或违反规定的行为(当然,除了那些我很熟悉且喜欢的老师,我会开一些我知道会被原谅的玩笑或者把戏)。然而,在高中时我又成为了一位诗人。还记得我在初中时的一度对于诗歌的强烈痴迷么?为了不浪费我的知性幽默和想象力(或许也有一些有关CAS或者课余活动的功利动机),我开始写一些关于我的诗性思考。有时我会坐在我的睡床上聆听我的想象和思索。我的室友们总是在深夜聊天,谈论他们的开心事或是吐槽他们的糟心事,但我很少参与他们的讨论。我似乎比以前想的更加孤独。虽然我总是在朋友面前欢声笑语,但我从不向他们展示我的真实想法。或者说,我的真实想法有两层。一层是无害的,能让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开心的行为和想法。而第二层,则是一些深入的思考或是令我本人厌恶却无法根除的欲望。所以写作成了我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对我来说,写作就像自我交流。我在心底询问我的灵魂关于我和我周围的世界的问题,并试图从我的经历中回答这些问题。我在脑海里越走越深,试图弄清楚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情绪的根源和我表演的目的。

让我惊喜的是,写作不仅帮助我更多地了解自己,而且还促进了我对情感、语言和历史的理解。在写诗的过程中我试图用一种更抽象和诗意的观点来看待我所在的世界。我把我的一些诗歌放在朋友圈里,一方面渴望着来自同学们或老师们的讨论和鉴赏,一方面也算是一种日记,记录着自己的经历与思考。随着我思考的深入,渐渐地我对人与人生有了一种更加深入浅出的理解。在我看来,一个人的一切行为和想法,都完全源于他的个人经历所发展来的情感和理智。而如果我们真正地了解一个人,剖析他的人生,解读他的行为,理解他的情感和动机,他的冲动和热情,如果我们比他自己还了解他的记忆和经历,那么在我们看来,他的一切行为举止,都应该遵循着一定合理的逻辑。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对他人的抱怨,责备和厌恶都应该只是对于他本人行为本身的厌恶,而不是对于他这个人,一段拥有个人经历所带来的情感和理性的人生的厌恶。

而如果我们把这一观点放在所有人身上,我不由得发现我们自己成了一个很好的例子。如果我们自己对于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自责或是懊恼,如果我们有一时一刻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办到某一件事情,那么是否说明我们自己都没能真正地了解我们自己?我们无法忍受我们自己的冲动,懒惰或是愚蠢,更无法理解自己行为背后真正的心理动机或是理性逻辑。的确,我们可以对我们的行为和想法本身,例如冲动,懒惰和愚蠢感到羞愧和懊悔,但我们并不应该对我们的人生感到抱歉。如果我们自己都没能彻底地解读自己,理解自己并原谅自己,我们又如何真正地了解到我们想要追求的人生?如果我们一直在抱怨自己,抱怨他人,抱怨命运,我们又如何推己及人,把真正的理解和宽恕带给世人?

因此,我希望我可以真正地理解我自己。我想知道我的懦弱与坚强从何而来。我想知道是什么导致了我的堕落与谎言。我想知道我能力的极限在哪里。我想知道我到底想要什么。我也想知道我到底要到哪里去。

话说回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思考的深入,我生活的两面性给我带来了相当大的麻烦。从我之前只是偷偷买小说读的行为开始,这之间的矛盾开始逐渐变大。我的父母和老师都给我给予了相当大的期望。但与此同时,我的个性也在逐渐变得明显。我开始明白什么是我想要的而什么是我不想要的。我与父母之间的探讨和交流开始逐渐变得频繁。但还不够,远远不够。我们通常的交流只停留在一些具体的事项或者我很容易应付的主题上(我早就看出来我的母亲是不会欲擒故纵地钓鱼的,她一般会直话直说,这样也为我的敷衍提供了不少便利)。但很快,随着我学业的逐渐紧张,有些事情渐渐变的没有那么简单了。于是我开始隐瞒,避开一些我相信我的父母不愿意听到的想法和行为。而隐瞒的下一步就是搪塞,千方百计的搪塞也渐渐开始变得和谎言不相上下了。虽然我个人相信我的行为都是对所有人都好的,但不可否认的是,我在试图用一个接一个的谎言包装父母眼中的自己。然而,我依然维持着和父母之间频繁的交流和互动。我们家庭之间的关系依旧亲切而和谐。

通常来说,我们不能指望一位胆小的诈骗惯犯投案自首——我也一样。我从来不敢戳穿我用来遮饰自己的谎言。每当一件事情即将被戳穿的时候,我都要用更多的隐瞒和搪塞来支撑我已有的谎言。因此,每当我的谎言被父母戳穿或者当我们进行深入交流的时候,我都只会暴露最外面的一层谎言,而下面还埋藏着一道又一道伪装。就像一层一层重重叠叠的茧一样,而有趣的是,我真正内心的渴望又通常是无害且真诚的。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向我的父母倾诉我一部分的愿望。但我另一部分真正的内心却锁在我的心底,我只能偶尔旁敲侧击地向我的父母点一两笔——或许我能给我的同龄人倾诉更多。而这样的真实原因也仅仅是因为我的懦弱和所谓“和谐”的希望。

去年,我在假期参加了一个备考辅导班。然而,当我去参加了几次课程之后,我认为这门课对我来说收效甚微。我花费了大量周末的宝贵时间投入到补习,却并没有得到实质上的提升(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另外,我还为着学校的任务以及申请文书焦头烂额。于是我自己自以为是地作了一个相当大胆的决定:逃课。我用一些诸如身体不适,时间调不开等借口回复老师,然后假装自己从家里出发去上课了,告诉我的父母我已经去上课了。当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老师对我不能参加辅导表示了惋惜。而父母则和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问我从辅导班中收获了什么。我也用一如既往的说辞搪塞过去了。然而,就在我逃课之后的下个星期一,我的母亲就注意到了这件事(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老师突然联系了我的家长),并和我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母亲当时的反应让我很害怕。她突然出现在我的学校里(当时的我正在住宿,通常只有周末才会见到父母的),声音颤抖地问我为什么要逃课,我感觉她都要哭出来了,我从小学开始就没见过她这么认真和伤心过。             

令我讶异的是,母亲并没有责怪我。她先是给我的班主任通了电话,保证我在学校的表现还是正常的。然后我们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她问了我的动机和思考过程,我也向她解释了为什么我认为这种辅导不能有效地提高我的英语能力,以及我最近繁忙于课内任务的事情。最后,她问我:“为什么你一开始不告诉我们你的想法?”             

我被难住了。思考了几分钟后,我意识到对父母隐瞒我真实想法的原因是我不想让他们对我失望。这就像是一种习惯或信仰:我总是试图发现和理解别人对我的想法和情绪,我想让周围的人为我感到骄傲和快乐。我希望我能给他们带来我真诚的好意。我想我父母可能会对这个提议感到生气,所以我就瞒着他们。而更重要的是,我本身已经习惯了这种隐瞒和欺骗的双重生活。我以为我可以自己处理一切,但显然我不够成熟。我也意识到,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的想法本身就是一种不成熟的想法。因此从那以后,我的“茧”又被打开了一点,我和我的父母沟通时又可以开放了几个之前我绝不会坦白的“雷区”。然而,我的伪装依然是重重叠叠地裹在我的真实想法和行为的之上。我想,唯有时间才可以给我机会慢慢淡化这一层层伪装。

我的父亲总是说,一篇好的文章是应该在结尾处升华主题,留给读者思考和回味的空间的。我的父亲总喜欢这样或那样的断言。要么把一些看上去显而易见的道理用极其繁复的语言深入解读,要么就强调一些已经多次强调过的(在我看来)不需要强调的东西。比如说今天早上,我的父亲问我是如何理解“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含义。我的天,我从小学开始就被这样的名言警句灌输过好几轮了。这些人生哲学就像流水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一遍遍冲刷而过,而我真实的想法和行为却像脑海海面下的洋流一般,波澜不惊却又暗流涌动。于是我故意用一种及其叛逆的批判性说法解读了这句警句。例如什么“少壮不努力指的是年少时不用努力”啦,“这句话只适用于古代的男子”啊之类的。然而,我的父亲却极其严肃地给我讲解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句话的深层含义,甚至还分析出了四层道理。在演讲的过程中,父亲十分严肃,还运用了大量的肢体语言,说话的口气也十分认真且激昂,就好像是在向我们辩驳一项世间真理,让我哭笑不得。有一说一,我的父亲的确是一位高瞻远瞩,思想深沉而又老成勤奋的人。在我与他的谈话中我也经常可以收获一些好的想法。然而,我并不知道父亲的思想深度是否是我难以启迪和理解的。有些时候我很难向父亲一样对一些说法感同身受,甚至连一点理解的空间都没有。但出于我的敬重和顺从的性格,通常我也会认真倾听并酌情采纳的。我真正据理力争的事情屈指可数。但是,我想我应该知道我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的所有行为及它们背后的想法和动机。我也希望我应该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但同时我也同意或许在父母眼中,我永远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才是最好的样子,这也是我最为怀念的事情。我会认为人人都是通情达理的;真诚与理解是永恒而相互的;我会知道我到底想知道什么和成为什么;我也明白或许只有时间而不是简单的思想实验才能让我遇到一个我从上而下讨厌的人或是我认真相爱的人(我也不知道这两件事哪件更难)。

我总是想象着,天空的云朵之上是一座宏伟的无限城市。幽深的星海岸边沙滩上坐着垂钓的老人。鱼儿跳出水面,溅出一把琉璃的星光,璀璨又黯淡。云上的人们看的见大地的孩子,我们看见了彼此眼中旋转的梦。梦中的孩子应该在玩耍,在奔跑,就像一辆轰鸣的火车撞进他的胸膛。当他跑到云城的尽头,他摔了个跟头,溅起了一把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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