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到大家一起玩童话的降临节了。平时怕发光、发亮的德国人,现在特别怕不亮。窗前屋后能点多少灯火就点多少,不过他们点的都是只能照亮自己的星星之火。
我觉得上海虽然把公共场合搞得天天像过圣诞节,但是没哪个节日会让家家户户全部参与,把自己家窗户搞成橱窗,还把屋里弄得金穴银窟似的。
圣诞节就一天,但是期待却是24天。凡宣布好的事,其最好的一刻,肯定不是在事情发生的当时当刻,而是被期待的时候。因此,在12月这个黑咕隆咚的季节里,灯火的花样就在家家户户的窗户上翻腾,晶莹夺目,璀璨生辉。那真是城市一景,让每户人家的窗户里都充满了暖意;门前的庭院里,也到处有一簇一簇的小星星,有火的树和银的花,有被纹了身的五角星……;城市教堂里,每天都有歌咏和交响乐飘出;降临节开办的圣诞市场上,挤满了喝热红酒,吃糖衣杏仁和烤肠子的人们;卖货的每个摊位,都模仿着中古的样子,搭起小棚屋,里面只站一个或两个摊主,却把摊位布置得神话剧舞台一样,铺了天鹅绒,点了五彩灯,照耀得那些手工小玩意儿们,个个玲珑剔透,惹人掏银子。
现在正迎接第二个【降临节】。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基督教国家都有降临节。
德国百姓家按照旧俗,每逢周日是要点蜡烛的。还应当穿上周日礼服去教堂,回家的早餐桌上,更会比平日多个煮鸡蛋。按说吃个鸡蛋至于嘛,要等一个礼拜?还真是挺好笑的。不过我觉得德国人的简单朴实,正是他们能玩节日的重要原因。【天天吃饺子】,天天【吃香喝辣】,那对过年还能有什么盼头?平时多克制点儿,却能给自己一个把喜悦放大的机会。
圣诞节其实就是这么玩起来的,圣诞节往前数四个星期就是长长四周的【圣诞降临节】。逢到降临节里的周日,还是会点蜡烛,但是点的不是普通蜡烛了。降临节第一天,每家的桌子上柜子上,会放上圣诞节的第一个摆设——冷杉枝盘起来的环,规矩的人家会在花环上插上四支降临节蜡烛。这蜡烛从高排到低,被金花银果簇拥着(这最好是主妇的手工,现在时兴用干松果而不用金银装饰)。四个周日按顺序走:先点燃其中最高的一支;然后加上比较高的那一支;……最后连最矮的一支一起,四根蜡烛都亮了,耶稣就快要诞生了,生日大会就要召开了。
德国人喜欢期待,跟我们不一样。早年我们给小孩买玩具,他热望什么,我们马上给买。邻居的同龄孩子的父母可不这么做,他们让孩子等,等生日,等圣诞节。一是训练孩子的耐心,二是培养起期盼的乐趣。圣诞降临节或者生日礼物都是期待的游戏。这是他们期待玩得好的方面。
降临节第一天,小桑叫我陪她母亲一起去看童话剧《阿拉丁神灯》,我欣然答应。我喜欢这个把日子过成童话的季节,因为喜欢守幼稚,那种围着篝火听童话,挤在蒸汽机火车里等甜食的傻事都有我的份。但是看童话剧倒是不多。舞台上布景唯美,中东财主、帕夏、公主、魔术师,每个人都在璀璨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情节畅快——好人得神助,坏人受惩罚,神灯巨人法力无边,愿望都能实现……。一切都是人们心中最应该实现的结局。
然后,陪着小桑的妈妈上圣诞市场喝热红酒。等等,先交待一下啊,这就是期待变成的压抑的坏例子了。
德国老人都很好酒,老头儿们基本不太隐瞒自己,老太太们却复杂些,基本上都爱喝,但多不肯承认爱喝。以前我的老邻居自己不能购物了,都叫她的老儿子代购。唯有酒她不敢叫她儿子买,叫我买,还说她用白兰地烧菜,用汽酒待客。我那时候就纳闷她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又没当她是酒鬼。后来经历了多个老太太/准老太太对我撇清表白后,我恍然大悟:原来你们都如此的爱喝酒啊?
我觉着她们本来也不至于多爱喝,只是习俗让“正派的”女人们都选择克制。啥事儿一需要克制,就成好东西了。戏散场后,小桑对她妈妈客气了一句:你是不是要在圣诞市场上转转啊?以为老太太膝盖不好会拒绝,想不到老太太一口允诺了。结果我们三人一起往人堆里钻。冤枉的是我们根本没闲逛,在桑妈妈的率领下,我们仨目标坚定、目不斜视地直奔了热红酒棚子,老太太要了红酒还加杏仁酒和香料的那种——降临节里喝酒不算罪恶。
酒与忌酒。这又是一出因为压抑,却带来更大欲望的游戏。不过这个游戏是不是带来喜悦就难说了。我看我们的青少年很少有一到18岁就聚众酗酒的习惯。因为我们的未成年人没有被严格禁酒,【成年】和【喝酒】没有直接的关系。可德国孩子被禁酒。这种“禁”虽然只是一种等待,却生生地把喝酒弄成了公民权。让每个初长成的男孩女孩都把实现喝酒权看成大事,在中学最后一年里(“高考”前夕)有无数场【毕业前典礼】,那就是聚喝大会,没有父母老师再能指手画脚了,于是努力喝,放出醉态来彼此取乐。
不知道是不是西方人特别嗜酒才有了对未成年人的禁酒令。反正现状造成的结果有些事与愿违。不能沾酒到可以沾酒到可以随便喝,这样的经历连接到人生中后期,酒便成了意义特别的东西:它是放在禁忌后面的圣物,是对理性的挑战和批判,是放开束缚的一味解药。
无怪乎西方人喝酒能喝出“酒神精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