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李婶子,东头小丽家什么情况怎么说。老刘头嘴里叼着几十年的烟袋锅子吧嗒吧嗒的吸着,堆满了笑容的脸上褶子挤到了一起。
李婆操着浑厚的声音阴阳怪气的说:还能咋说最起码的房子车子都没有,你让我咋说,人家女方连见面都没提,摆着手连连说着没戏没戏。
李婆说:老刘儿呀,不是我说你,你家刘军人是不错,是咱们这穷的叮当响的村子走出的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可现在世道变了,学历高有个咋用,不照样娶不到媳妇,我看呀你不行就卖了你的宅基地和几亩薄田给你儿子付个首付,我再去给小丽家说说好话,兴许人家能先和刘军见见面,到时候行不行就看你家刘军有没有本事了。
老刘头一直吧嗒着嘴里的烟袋锅子,一口接一口的吸着,末了对着李婆笑呵呵的说:中,我回去跟刘蛋儿商量商量。那你可快点商量个结果,小丽家登门说媒的人可排着队呢,这事可拖不得。老刘头连连点头,活像一只拨浪鼓没有任何感情。
老刘头弓着背两手拿着烟袋锅子盘在后面,跺着步子往村西北头走去,路过自家田地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夕阳下老刘头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像极了一个个咧开笑的嘴巴,两只眼珠深深陷在眼窝中,如两只干瘪的枣子空洞无一丝神色。高高凸起的颧骨,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牙齿也早已经看不出白色,黄褐色的牙渍包裹着牙齿,如古玩的包浆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干枯的手慢悠悠地从口袋里中拿出装着烟丝的小药瓶,药瓶上的字早已经再一次又次的摸索中磨没了,如手掌中厚厚的老茧一点点变的厚重。
兹啦一声一束微弱的火柴光亮起,点着烟袋锅,吧嗒吧嗒的又吸起来。
老刘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帅哥,文化水平高,他和吴氏是他们那个村那个年代自由恋爱的典范,有种冲出旧社会媒妁之言定终身的枷锁之感,只可惜吴氏因病无钱医治,含泪留下了三岁的儿子撒手人寰。老刘头算是老来的子,他本想再续,可又怕儿子吃苦,最后咬牙又当爹又当妈把儿子拉扯大了。
只可惜自己的守旧思想没有彻底去除,仍旧有严重的重男思想,非要生个带把的给自己养老,在那个宁愿超生罚的底掉,女儿送人,谎报夭折的年代也要生个儿子,如今自己的儿子连个媳妇都娶不上,何来养儿防老,就连个贴心的小棉袄都不得。刘军之前还有个姐姐只是送人后再无音讯。老刘头每每想到这些就愁上心头,似乎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头发也更白了,嘴里吐出的丝丝烟气仿佛一缕缕的灵魂从天灵盖飞出,直到慢慢的耗尽一生。
爸,回家吃饭吧!刘军从远处走来迎上了在地头发呆的老父亲,刘军心疼父亲,知道父亲的心结在自己着,一面是父亲的殷殷期望,一面是对物质婚姻的抵触,他如他父亲一般也总思绪难易。
晚饭后老刘头决定去找他二叔问问能有什么办法吗。
几天后老刘头家竟然迎来了媒人,老刘头喜上眉梢,脸上的褶子如花儿般绽放,烟雾中的老刘头显得挺拔了许多夕阳下灿灿的黄牙也仿佛入金子般发着光。一束夕阳穿过有些老旧的木门缝隙,一个大大的拆字静静的画在了老刘头家的墙上,红彤彤的照在每个路过的人的心中。
哎,老赵又拉着老伴赶集去呀,可不是吗!老婆子腿脚不灵活了,她又喜欢热闹,这不我就拉着她到处转转。好呀,好呀到处转转好呀、好呀。老刘头背着手拿着烟袋锅子刚要转身走,老赵又突然开口问道,老刘呀,你咋个自家墙上写个大大的拆字呀!
老刘头听了连连摆手说:这不是我家刘蛋儿一直娶不上媳妇吗?我去问他二叔有啥子办法吗,他二叔在大城市打过几年工,听城里边的人说一块小地方这要是赶上拆迁,那都得分好几套房咧,老刘头越说越激动,好像他现在已经有了好几套房子了。老赵听完哈哈一笑,说时候不早了,我还要赶紧拉着老婆子去转转。老刘头转身说:去转转吧,转转好呀,转转好,老刘头孤寂的身影在若有若无的好呀好呀的声音中越走越远。
刘军,你觉得小芳怎么样!李婆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刘军一脸的疲惫。刘军敷衍的说:挺好,李婆听了高兴的不得了,挺好就好,就好......我说:你可要抓紧呀,现在的好姑娘可不等人。刘军摆摆手说:李婶我这还有个急事,就先走了,李婆听了笑着说:好好,你先去忙,去忙,刘军手里攥着一张折叠的整齐的报纸飞也似的跑开了,李婆看着刘军快速离开的身影笑开了花,他们这对要是成了,老刘头指定亏不了我,刘军的三叔可是最疼刘军的,李婆越想越开心,就像那大大的红包已经到了自己的口袋一样。
正哼着小曲回家的老刘头在门口看到儿子刘军正拿着刷子擦墙上那个大大的拆字,老刘头看后一把拉住刘军,说到,你干啥子嘛,好好的你擦掉它弄啥哩,你还说,什么我二叔出的主意,在墙上写个大大的拆字就有人上门说媒,老刘头笑骂道,你个瓜娃子你连着几天相亲可都亏了这个拆字,你想想没写拆字的时候,家里啥个时候来过媒人。
刘军听后拿出了一张已经让自己揉皱了报纸说,这是刚出版不久的报纸,指着一个版面的小角落念到:某镇刘德起中了五百万大奖。老刘头听着刘德起的名字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哎呀,老刘头一拍大腿,这不是你三叔的名字吗!是呀现在你知道了吧!人家来,不是因为这大大的拆字,还不是因为我三叔刘德起的五百万,咋个说,你三叔真的中了大奖,中个啥子奥,我早打听清了,只不过是和我三叔同名同姓恰好同镇罢了。我早给三叔打过电话问过了。
今天相亲的时候人家问我报纸上的情况,我把事情都说的明白后,人家态度立马变样,没几句就让我回家下次再说,老刘头听了一把拿过刘军手里的刷子把墙上的拆字抹了个干干净净。一阵风吹过,掉在地上的报纸飘飘然飞远了。
自从上次事情之后,老刘头就一病不起,门口又恢复了冷清,前几次相的亲也如他想的一样没了下文,墙上拆字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白灰色,仿佛人体的一块伤疤,难看至极。
躺在炕头的老刘头变的更加瘦小,自知时日不多的他,看着在院子里忙碌的儿子,一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有辛酸,也有不甘,最后老人颤抖着双手支撑起笨重的躯壳靠在了炕一侧的木柜上,像是下了怎样大的决心一样,艰难的从口袋里掏出装烟丝的小药瓶,只不过里面早已经没有了烟丝,自从病了以后,儿子就没在让他吸一口烟,跟了自已一辈子的烟袋锅也静静的躺在了一边,也许之后它也就再无用武之地了吧,老人想到这就又是眼泪低垂。
老人用枯枝般的食指在瓶子里抠缩着,直到一张小纸片从瓶中滑落下来,一串号码出现在老人眼前,老人哆哆嗦嗦的拿起电话拨打了出去。
老刘头还是没有扛过去,丢下了儿子随风走了,老刘头的葬礼办的风风光光。
他李婶,你听说了吗,老刘头家可不简单咧,咋个说:邻居孙婆眉飞色舞的说道起来,如说自家好事一样娓娓道来。
听说老刘头走的时候,他家门前可来了好些个名车,有啥子的个“劳死啦死”,“宝螺子”啥的,还有啥子个“大崩”、“宝四姐”、哎呀反正听说值老鼻子钱了。
可不是吗,站在不远处的钱老婆子也凑了上来继续着刚刚的话题,我听说是老刘头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儿子,给他那个送了人的姑娘打了个电话让她帮衬着他的这个弟弟,他那个送了人的姑娘可不简单,听说她在某市开公司当大老板咧,她的养父母膝下也无子嗣,听说全留给了姑娘,哎老刘头也是可怜,要是早点打这电话,兴许把病治好还能活上几年再享享清福呢?谁说不是呢。一群人在哪叨叨着。
我还听说,老头去世的时候,阿军来的朋友中有捣弄古玩的,他朋友一看老刘头的那个烟袋锅子就看出不一样来,这再一仔细观察,可了不得了,听说是什么明朝哪个当大官的烟袋锅子,也值老鼻子钱了,你猜怎么着原来老刘头的祖上还真有在明朝时候当大官的,孙婆接着说道,依我看他家里屋那两把太师椅保不准是什么黄花梨的,炕头上的红木柜是啥子个紫檀的。还有他家吃饭的碗,也保不准有啥成化斗彩碗呢,还有老刘头家外屋那个柜子上摆的那个青花大罐像极了明青花的老物件。围着的人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些东西像极了自家的似的。
可惜了老刘头守着这些个值老鼻子钱的东西却日子过的清苦,哎,谁说不是呢,在这农村大字都不识几个,谁又懂这些个死物值这些个钱呀!哎,穷苦命,就是守着金山银山也享不了福。
可不是吗!前些日子邻村有家人,一个收破烂的人在他家鸡窝里五十收了个啥喂鸡的槽子,后来听人说一捯手卖了1000块,这往上怕是更高,那家人肠子都毁青了。
不过也是,老刘头家的东西隔谁家也都一样,吃饭的碗喝水的缸,没准旧了也就当的喂鸡喂狗的家伙事了!
孙婆说道,这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家做饭了,说着话刚刚还聚在一起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就散开安静了下来,可每个离开的都各怀心事,有的心想赶紧回家问问自家的老头子祖上是干什么的,有没有留下什么碗呀盆的,有的回家跟自家该出嫁的姑娘商量是不是让媒婆问问刘家,还有的想着看看自家有没有啥烟袋锅给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当个传家宝,保不准凭着个烟袋锅子就说上个媳妇呢!
刘家院子中李婆浑厚的大嗓门响了起来,我说美丽呀!你父亲突然的就走了,他可是一直操心着你弟弟阿军的婚事,就连这次大病也因为此,如今村东头小丽家觉得阿军也不容易,以前提过的房子车子都不要了,俩孩子我看也挺般配,你是他姐我觉得尽早挑个好日子让他们结婚得了。美丽眼中带有一丝疲惫和难过,轻声说:婚姻的事情我尊重我弟弟的选择,他愿意我就同意。对了李婆,这个你收下,说话间美丽就从包里拿出了一个裹得厚厚的红包,李婆见状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腰恭的更低了,李婆却连连摆手:阿军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的事我哪能不操心,这钱不能拿,见外了就。李婆你听我说,这是我父亲临终托付给我的事情,说李婆为阿军的事废了好些心,一定要感谢,这个钱你一定要收下。李婆只好推辞不的收下了。
几天后村东头小丽家正吵得火热,妈,都怪你,要不是你一直嫌人家刘军没房没车我早就和他好了,哎呀,你还怪妈妈的不是了,妈还能害你吗,你看看现在谁家结婚不是房子车子准备好啦。我那个就知道老刘头家是这个情况撒。母女两人生着闷气谁也不说话了。
一把长心锁静静的挂在破旧的木门上,不远处那块白灰色的地方不知让谁家调皮捣蛋的孩子画了个大大的笑脸,笑着人情世故、笑着百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