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欧辰组局,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去云南南路吃海鲜。
菜还没上齐,同行的一个男生就已经猛灌了五六瓶酒,看样子,是故意来买醉的。
他越喝越多,到后来脸憋得通红,嘴巴反倒利索起来,开始在那边不停地唠叨:“这事儿不怪蔓蔓,怪我们家穷,怪我爸妈也拿不出钱赞助我们换大房子。要是我爸妈年轻的时候多奋斗一把,多攒点钱,当年买了大房子,现在也不会这样了。爸妈没本事,我也没本事,我算什么男人……蔓蔓,你别走,别走……”
我坐在他对面,看他那个样子,一肚子的不愉快,吃到一半的时候,假装接了个电话,跟欧辰说有点事情,要先走。
他追出来,说:“什么情况啊,你——”
我说:“我是来吃饭的,没兴趣听你朋友念经,你知道我最烦大男人抱怨的。你怎么有这种朋友啊,你不觉得他这样很怂吗?”
欧辰被我几句话呛得有点尴尬,忙说:“他这不是情况特殊吗,都快结婚了,新娘子因为嫌弃房子小,悔婚了,这搁谁谁受得了啊。心里肯定不痛快,做兄弟的能扔下他不管吗,再说他平时不这样的……”
我看他认真的样子,忽然有点过意不去:“我知道他现在需要释放情绪,但你知道我今天加了一晚上班,就想着舒心地吃一顿饭回家睡觉呢。再听他念下去,我怕关在我心底的小恶魔会跳出来,拼命挤对他,所以,为了避免战争,我还是先走比较好。”
(二)
8月底,无意间在微博上看到了一则让人很心酸的新闻:“安徽六安一个高二的男生,在抽屉里留了一个类似遗书的字条后,就离家出走了。”
字条上写着:“我死后,请不要再去烦其他人了,我的死只和我个人有关……下辈子不做穷人家的孩子。”
他走的时候,没有带手机,也没有带钱包。父母知道后,心急如焚。七天后,他的爸妈在合肥肥西县找到了瘦弱憔悴的儿子。
后来特地去搜了更为详细的版本,发现《新安晚报》上说,在抽屉里还有另一张字条:“亲爱的爸爸妈妈,我实在忍受不了了,也实在不想多说,这个世界太累了,而我又是个弱者。我走了,不用找了,七天,就七天,我便可以脱离了。”
男孩在一个既不富裕也不穷困的普通家庭,父母常年在外地打工,因为怕孩子乱花钱,一般都是每次打款两百,等钱花完了再给他打。
从男孩宁可离家出走,甚至想用死亡来解决问题,也不跟父母沟通自己缺钱的状况来看,他还是能体谅父母的辛苦之处的。只是,可能经济上的不宽裕,导致他遭受了很多尴尬和委屈,加上高中读书压力大,才一时想不开。
他还小,心智还不够健全,承受能力也极为有限,觉得父母给不了自己想要的条件,自己又无力改变,所以,采取了一种极端的逃避方式解决问题。
可能,对于每一个出身于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都曾经在亲历贫穷、富有带来的巨大的落差感的时候,心生怨念,觉得父母没本事,觉得他们给的不够多。
然而,贫穷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是,因为贫穷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因为贫穷,觉得眼前的困境就是绝境,怪不到别人的时候,只能迁怒于父母。
可是,当我们这样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眼中没有本事又没钱的父母,他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一直在为了我们努力啊。他们尽可能地在自己身上节省开支,只为了存下更多的钱,供我们读书和生活。他们背负着巨大的经济压力,一直咬着牙,那么用力地生活。
(三)
今年7月,柚离到上海考德福。招待她在来福士吃完饭,我们一路步行去外滩。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终于走到了外滩,我们两个站在黄浦江边,吹着晚风,倚着栏杆,望着对岸的上海三大“神器”——上海环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厦和上海中心大厦周边的灯火辉煌,聊起了大学生活,一时间无限感慨。
柚离是我们那一届德语系的才女,大二时秦歌、阿星和她说好了,毕业后一起去德国留学。结果三个人里,就只有秦歌一人顺利成行。
阿星中途因为一些原因放弃了,柚离因为家里的状况几番周折,还是没去成。留学条件不成熟,只能另辟蹊径,她毕业时报名参加了学校的西部援建项目,到四川的一个小县城当了一年村官,第二年回到浙江,做了编外公务员。这么迂回,是因为公务员的工作时间相对宽松,她能把剩下的时间用来打工攒钱和备战德福。
我转过身,背靠着栏杆,说了一句:“离,你有时候会不会觉得累,只是想出趟国读书,结果却走得这么艰难……”
她露出一个很有内容的微笑,说:“会啊,偶尔会很羡慕秦歌,会想,如果我也是个白富美,出国留学就会变得简单很多,但这个是我的梦想啊,不能让我妈跟在我后面埋单。”
她又说:“我从来没想过留了学就一定能怎样,也没有想过以此为跳板留在国外定居,只是学外语的人,没有出过国的话,始终是个遗憾。我只想着,等读完书回来了,在国内找一所大学当老师,平时教教书、拍拍照,带上我妈一起过安定的生活,这样就够了。你一定能明白的。你呢,还想去英国吗?”
我说:“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当然想啊,等钱存够了就去,你知道的,我的工资也就那么多,而且我花钱一向大手大脚的,身上一直没余钱,以后得省着点花了。大学的时候,私下里,有一段时间我还很羡慕你呢,羡慕你人好看,又聪明,会写文章,会摄影,家里条件也好……”
她说:“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刚开始你们都以为我家条件挺好的,结果后来看我一直拿国家励志奖学金,才知道我的身世完全是另外一番光景。再后来,大家感情变得很好,我才向你们坦白,我是单亲家庭,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学费是老家的有钱人资助的,每年的生活费都是靠奖学金和打工撑着。”
我说:“是啊,那以后,羡慕就变成了佩服。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说过的那句话,‘先天不足,后天恶补’。”
如果一生下来各方面条件都很优越,那是运气。如果各方面条件都很普通,甚至是有点糟糕,这就是生活。
“先天不足,后天恶补”,这八个字勾起了离的很多回忆。
她说:“夏,你知道吗?去年遇到了一件事情,对我打击很大。家里有个远房表弟,说是问我借钱换手机,我就给他打了三千,可是过了他说还钱的期限两个多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打他电话成了空号。三千元,不算多,也不算少,我现在的情况是能多存一点算一点,想了好久,才鼓足了勇气给姨夫打电话,问能不能还钱,你猜他说什么,他说:‘有人养、没人教的,谁问你借的钱你问谁要去,打到家里干什么,你要是没规矩就让你爸从坟里面跳出来教教你!’然后,啪——电话挂断了。人生第一次,我有一种想死的心情,当时我两只手紧紧握着手机,蹲在地上哭,哭到喉咙都发不出声音了,才迈着沉重的步伐,往家里走。我只是穷而已,为什么还要受这种屈辱?可是,我又是没有立场怪任何人,没有资格怪任何人的,我妈为了我,一把年纪了还在外面打工,我只能靠自己,我也应该靠自己。第二天,还不是没事人一样地去上班。”
当时,我真的好心疼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想要用手心里的温度温暖她。
等她平静下来的时候,我很无厘头地说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粉红色吗?”
在我很小的时候,大概六七岁吧,那一年我爸跟人合伙做生意,被人设局骗了,亏了很多钱,家里一下子从富裕坠入了困窘,日子过得紧巴巴起来。
过生日那天,我在商场里面看中了一条粉红色的公主裙,真的好好看、好喜欢。
在家里跟我妈磨了一个多星期,她就是不给我买,我不明白,以前礼物都是由着我挑的啊。有一天,我妈顶着一个很丑的发型回来了,手里拿着我喜欢的那条裙子,她把养了很多年、又黑又有光泽的长发剪掉了,就为了换钱给我买那条裙子。
之后,她每次梳头都会站在镜子前好久、好久。
而我使尽了小性子换来的公主裙,只穿了几次,就打死不肯穿了。小小年纪的我,已经知道了什么叫自私、什么叫罪恶感。所以,粉红色是全世界我最讨厌的颜色,没有之一。
(四)
有时,经常熬夜、加班,工作很疲惫,累了一天躺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里也会想不劳而获的幸福生活,也会想,为什么没有有钱有势的爸妈,也许这样自己的生活就会容易很多。但是每一次,这种想法冒出来,我就立刻用拳头狠狠地敲自己的脑袋,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太可耻了,这种想法真的太可耻了。
想起有一次难过得要死,哭着给好朋友阿飞打电话倾诉。
末了,她的一句话,让我的世界都变明朗了,她说:“换一个角度思考,人生这么长,要是所有的东西都得到得太容易了,会不会很无趣?”
当我们因为遭遇了一些挫折和困顿,就想着责怪父母的时候,是不是忘记了,父母已经给了我们两样全世界最最宝贵的东西,一样是生命,一样是接受教育的机会。这就是我们改变生活和命运的资本。他们已经尽了力,给了我们最好的东西,他们并不欠我们的。
在人生这场游戏里,父母给了我们闯关、升级和打BOSS的基础武器,至于,我们最终能达到什么级别,就看各自的能力和造化了。
那些你羡慕的、你没有的、你想要的东西,那些漂亮的衣服、昂贵的化妆品、流行的电子产品、新奇的旅行体验,等等,通通自己想办法、赚钱去换。
别抱怨,因为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一不小心戳到父母的痛处。别自卑,你没什么好自卑的,那些比你过得好的人有很多不过是“投胎技术”好而已,不算真本事。别低头,尊严会掉下来,人可以穷,但是不能没骨气。
以后的人生路,是粗茶淡饭,还是大鱼大肉,是一贫如洗,还是荣华富贵,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结果,都是我们应得的。记住,他们不欠我们的。对于父母,我们应该怀抱的是感恩,而不是怨念。
当然,那种生而不养、养而不教、不管孩子死活的奇葩父母,不在此文讨论的范畴。
——本文摘自林夏萨摩畅销书《20几岁,你为什么害怕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