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夏至,我脱离王家湾的黄花菜已有十六个年头了,这个伴随我整个童年的物种,其中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忘忧草。我童年的夏天就是“遍地黄花”,但忧愁一点都不少。
一般情况下,夏至已过,麦穗才开始褪去一身骄傲的绿色,一层一层的涂抹黄色时,忘忧草就开始绽放光芒——“遍地黄花分外香”,是的,那随风飘来的香气实实地揪住了我这个馋丫头的味蕾,在大人一不留神的瞬间就让眼前的那几束早早绽放的黄花“香陨玉碎”,至此,隔壁家的黄花菜或凉拌或爆炒或烩汤地端上了餐桌,勤快的老奶奶经过微蒸已经晾晒了起来,以备变成“真金”(呃,她另一个名字叫“金针”,是因为未开放前像针的缘故吧)。我们家的那片地里的早熟“花儿”,就被我这样“活剥生吞”入肚了……
母亲一直怀疑是乡亲们“偷”走了,但最终发现了我这个小“家贼”——活生生地吃掉了她的二两花椒或者一卷鞋底线的钱 ,再揍我时又损失了她辛苦缝制的糜子扫帚,结果依然改变不了我“先奸后杀然后再分尸而食”的吃法。
随着个头的窜高和年龄的增长,采摘和晾晒黄花菜的工作自然就落在了“馋丫头”我的身上。夏至前后,我就在凌晨阳光追赶完所有的露珠之后,挎着父亲农闲时用沙柳条编制的篮子,在黄花菜地的犁沟间穿梭,亲眼目睹黄花菜的“招蜂引蝶”,蜜蜂还没有完成采蜜被我打断,蝴蝶在交际舞的中途也被我抓住,当然,也有蜻蜓的双人滑翔被我拆散,也有磨磨唧唧的毛毛虫被我掀翻……虫儿飞,蝶儿追,在早晨的太阳下弹奏着《morning mood》
“含苞欲放”的黄花菜在我的“排兵布阵”下挤进她们的“装甲车”——小篮子,赶往家里的大蒸锅,一车一车前赴后继地与蒸锅“热恋”,两三分钟后,我知道她们终于脱离了“沉鱼落雁”之姿态、失去了“闭花羞月”之容貌,出落成“失去热恋”的“秀外慧中”的熟女范儿,她们终于走向阳光。就像杜拉斯的《情人》,她穿过“小金屋”,来到了阳光下,只是她不再是她,而是“熟了”的她。我的黄花菜也一样,经过蒸锅的那两三分钟热气腾腾的“爱恋”,她们是真实地熟了,接下来是躺在干净的模板或者高粱做的盖子上进行“日光浴”,让夏天的风和火辣辣的阳光替自己处理掉那些“热恋”时残存的体液和汗水……
夏天的雨要是说来,比曹操快多了,就在你一转身的瞬间,他们就飞奔而来,抢夺父亲的麦子,爷爷的羊群和牲畜,当然也有妈妈的杏干和杏核,在他们驾着天雷滚滚而来的扫荡开始前,我必须把我进行日光浴的黄花菜争分夺秒地搬运到窑洞里去,以免遭遇雷雨而失去口感甚至变味。
当然,悠悠细雨也是有的,这个时候,我最替那些黄花菜们着急了,地里的都绽开了,凋落了,而蒸熟之后没有晾晒干的就更容易变坏,我只能在绵绵细雨休息的间隙里端着这些“睡”在木板上或则高粱盖子上的黄花菜追风,乞求风哥哥能帮忙带走一些水分。
当然,就算是在晴朗的天气里,我对着大片大片的忘忧草发着大忧愁,着急与摘不完,着急与蒸不好(两三分钟的“热恋”真不好把握),担心晒不干,也担心晒得太干而失去柔性更容易被揉成细末不易保存。整个夏天,我为了黄花菜,与地与天与水都在做着单打独斗,对,单打独斗,黄花菜才不管我为她们着急的忧愁,她们只是按照自己的成长速度,该含苞的就“欲放”,该绽放绝对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争取在我下手之前“满地尽带黄金甲”。
当然,摘得久了,蒸得久了,黄花菜的味道也从“新人变旧人”,讨厌至极,农村的小丫头也没有更多的办法来抵抗,只能用自己的歌声(哈哈哈,更多的是陇东酸曲儿)来排解,直到今天,妈妈都说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其实只有鬼才知道,光是闻一闻那个味道我都能想到死亡。
好在,当年的黄花菜基本上变成了“真金”,解忧部分生活开支,只是年幼的我不知道这个让我充满忧愁的黄花菜,居然有更高级的营养价值:黄花菜性味甘凉,有止血、消炎、清热、利湿、消食、明目、安神等功效,对吐血、大便带血、小便不通、失眠、乳汁不下等有疗效,可作为病后或产后的调补品。黄花叶、根、茎、花均可入药,味甘性平,有养血、平肝、镇静、安脑的功效,其叶可以用来制作出了萱纸。这样看来,黄花在花、食、药、用各领域出尽风头,堪称跨界典范。
白居易为他晚年的知己刘禹锡屡遭贬谪的身世予以劝慰时题诗“杜康能散闷,萱草解忘忧” ,看来他老人家早已知道黄花菜的药用功能。
说到功效,不得不提一下它叫“宜男”的那个名字(又一个名字,名字真多)
《齐民要术·鹿葱》引晋·周处《风土记》:“宜男,草也,高六尺,花如莲。怀姙人带佩,必生男。”
周处《风土记》载:“妊妇佩其草则生男”。
(难怪二十多年后的我怀孕第一胎就生了儿子,手动害羞笑)
“六角初开映筚门,深秋时节似春温。浪游万里家何在?每对萱花忆母恩。”又是一年黄花开,疯长的乡愁,开始袭击还不到中年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