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斋的名字

读书人好给自己的读书场所取名字,以之寄托情志心意。旁人观其书斋名号,亦能有所得。

语言学家吕叔湘名其书斋“未晚斋”,老先生有《未晚斋杂览》,书前小引解释过取名“未晚”的缘由,“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像阿拉伯文迪斯科舞什么的,学起来太晚了,至于读点有益的书,做点有益的事情,应该没有太晚的时候吧,于是题为未晚斋。”老先生属于时间被时代耽搁了许多的那一代学者,有机会重新治学后,极其珍惜时间,未晚,是老学者对自己老年治学的鼓舞和激励。

后来,老先生在《未晚斋杂览》再版的序言中又从另一个角度解释过书斋名,“‘未晚’者,已晚也。旧时训诂学里有‘反训’这么一个项目,现在也还有训诂学家热心研究。这个算不算‘反训’,我们不知道,只知道作者是怀着‘已经晚了’的心情选择‘未晚’作为斋名的。正如一个人黑夜独行,嘴里说‘不怕!不怕!’其实心里是害怕的。”这个解释更能看出老学者对光阴流逝的敏感和珍惜,在老境已至时“壮心不已”的情状。珍惜时间,潜心治学,这是一个真正学者的境界。寻常人,纵难如此,然而学习老先生的精神,珍惜一去就不复返的时间,做好自己手边的事情,也是对生命的尊重。

艺术史专家陈传席先生著有《悔晚斋臆语》,其书斋取名“悔晚斋”。《大宋宣和遗事》有句:“万一有奸邪叵测之情,陛下悔之晚矣!”后遂有成语“悔之晚矣”。陈教授择“悔晚”二字,应该也是砥励自己的意思。大约是应惜时努力向学,应为所当为,免得到时候后悔的意思吧。

作家、学者林语堂的书斋称“有不为斋”,君子有所为,亦有所不为。林先生应该是提醒自己不要做一些事情。什么样的事情不应该做呢?拖沓怠惰、轻言寡诺、嘻戏人生种种都不该做。

作家姚雪垠称其书斋为“无止境斋”。作家对于好作品的追求永远都是下一部,创作无止境,治学无止境,学艺、学做人、涵养品德等等,也都是无止境的。人生的努力,始终处于无止境的状态,没有上限,唯有不断向前。

清“长塘鲍氏”有鲍思诩者,喜欢藏书。鲍思诩取“学然后知不足”义,名其藏书室为“知不足斋”。学无止境,知不足更要多多努力。鲍思诩有子鲍廷博,深受父亲影响,博学好古,不求仕途,但喜藏书。八十多岁了还在杭嘉湖一带转悠,收罗珍本善本孤本,时时手抄。作为藏书家、目录学家、刻书家,鲍廷博刊刻态度严谨,校勘精细,参互考订,不妄改一字。乾隆三十八年,开《四库全书》馆,鲍家居私家进书之首。乾隆四十年,《四库全书》修成,归还鲍家原书,乾隆帝在他家《唐阙史》和《宋仁宗武经总要》二书上题诗,诗曰:“知不足斋奚不足,渴于书籍是贤乎。长编大部都庋阁,小说卮言亦入厨。”可见皇帝对“知不足”的欣赏。

上述之书斋主人,于治学方面,皆有所成就,后学从其书斋名号上,或者可以得些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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