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吃食
我还那么年轻,为什么已经开始回忆了呢?世界就是这样公平的吧,如果让你早慧,就会让你早衰。人记性太好有些时候是好事,有些时候就未必。这个未必就在于很多事,比如看到旧物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它很明晰,就像电影的场景,难以忘记。
今年放假的时候,我帮奶奶拌凉菜,看见了久违的糖罐子。从我有记忆开始,奶奶的糖罐子一直都没变过。古老的如菱形马赛克分布的玻璃罐子。但在我的记忆里它是像琉璃一样闪着光的。因为小时候奶奶每天早上会用小碗给我蒸一个蛋,它不是槽子糕,只是单纯地把鸡蛋打在碗里,和饭菜一起蒸。蒸好了就加一勺糖,糖融化在蒸汽液化成的水里,好吃的很。
春天到了,奶奶会领着我背着小筐,带着小铲子去挖野菜。她教我认各种野菜,婆婆丁,曲麻菜,山麻楂,我都如数家珍。回家以后,洗净,包成包子。每到中午,那个骑着倒骑驴的我永远都听不清他喊的是卖豆腐的老大爷就来了。他拿着一杆很旧很旧的秤,他一来,奶奶就拿着家里的小铝钵去割豆腐。那个老大爷会拿着一块薄薄的金属片,切割下一个白嫩嫩的豆腐块。回家了,奶奶会打开家里用坛子封好的自制的大酱,让我蘸着吃。
那个时候夏天会有卖雪糕的三轮车从街门口的路上开过去,它唱着聒噪的歌,记忆里有一种向日葵样子的雪糕,它是奶油的边缘的花瓣是黄的,中间的心是香芋口味的紫色,然后零星分布了几个蜜豆。相较于普通的冰棍,它好像贵一些。后来我再也没有吃过它了,或许记忆里的味道才是最好的。爷爷一直像个小孩子,他会和我一起吃雪糕,吃糖,带我去赶集。
每年秋天到来的时候,我会跟着去收庄稼。由于年纪小,干不了什么重活,就被安插在地头看东西。奶奶会大早起来给我烙饼,带好吃食。我会坐在微风里看《草房子》,那种感觉我到现在都没有再找回过。因为那时我处的环境和油麻地别无二致。天很蓝,很远,云彩很白,很特别。后来的很久,我都没有看到过那样的天空,那样的旷野。不知道是天变了,还是我变了。
冬天会在收完庄稼的几个月缓慢到来,家里会生上一个炉子。其实仔细想想当时的生活是充满诗意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爷爷会喝上一杯自家做的黄酒,外面会下着雪。炉子里,有奶奶给我烤的红薯,里屋外的窗台上有冻苹果。同样,我许久都没有吃过这些了。去年冬天,我在学校门口的小摊上买了个烤红薯,但是很遗憾,它不是那个会让我幸福的味道。
在很久以后,我学了历史以后知道,那样的集市是那么原始,那时的生活是那么可贵的生活方式。那个时候在我的记忆里好像还停留在以物易物的阶段,你可以用家里的韭菜换一把小葱,也可以用自家编的筐换几张漂亮的剪纸或者几个糖人。我记得奶奶用三个刚从鸡窝里掏出的温乎乎的鸡蛋给我换了个小花瓷碗,我每天用它都可以吃很多的饭。还用自家做的地瓜粉,给我换过几袋不知道名字的袋装方便面。然后用液化气罐的铁锅煮了,再打个鸡蛋进去。那碗方便面在今天是俯拾即是的junk food,但在我的心里是一种新鲜的美味。在没有回到城里之前,我记忆里最好吃的糖就是散装的冰糖,它没有冠冕堂皇的花哨的包装纸,它很纯净,很自然,很美。
这些年来的乡村,变化得很大。它已不是我曾经熟悉的地方了。奶奶也老了,她开始唠叨,开始健忘,一件事情会跟人讲很多遍,但是每次回去她都会给我蒸一锅馒头,然后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记得带走。
无论怎样,时光皆是不可逆转的。我很感激有这样的童年,或许很闭塞很落后很老土,但是感谢让我经历那样的一段时光,可能那时我们很贫穷,也很狭隘。但是这样的关于童年的恩典,却给我无尽的可以回想可以怀念的东西,让我百无聊赖的时光里多了许多的温暖和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