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墙的裂缝漏进六月的阳光,把自然课本第三十七页照得发烫。我至今记得那张插图:墨绿的杨树叶边缘爬满锯齿,叶脉里流淌着1988年的蝉鸣。
那时的书包是军绿色斜挎款,内侧用蓝墨水写着父亲的名字。课本边角总蜷曲着,像被无数个课间十分钟揉皱的时光。语文书里的乌鸦还在执着地衔石子,数学应用题中的蓄水池永远放不满水,而我们早已在人生的方程里解出了白发。
小卖部玻璃罐里的水果糖要两颗粮票换,剥开的糖纸能折成会跳的青蛙。操场东墙的爬山虎知道所有秘密:跳皮枝的胶绳拴着整个夏天的蝉蜕,沙包飞过的抛物线尽头站着戴蝴蝶发卡的女生。自然老师养的蚕在某个午后集体绝食,像极了我们后来在996办公室里的样子。
铁皮铅笔盒里的乘法口诀表日渐模糊,如同那些没说出口的告别。毕业那天,我们把《少年先锋队队歌》唱得震天响,却无人发现教室后排的扫帚上,粘着去年冬天打雪仗时留下的棉絮。
如今在宜家买书架时,总会留出三十厘米空档——那是童年藏连环画的精确尺寸。超市货架上的进口车厘子红得发亮,可舌尖始终惦念副食店陶缸里结块的白糖,掺着油纸的簌簌声和售货员的芝麻酱香。
昨夜儿子指着课本问:“蚕宝宝为什么要把自己关起来?”我望向窗外,二十楼的月光与当年厂区家属院的并无不同。突然明白,我们这代人何尝不是作茧的蚕,把煤油灯、粮票和《小龙人》主题曲都纺进丝里,却在某个加班的深夜,发现茧壳内壁写满星空。
此刻空调外机轰鸣,恍惚仍是旧电扇摇头时的嘎吱声。原来童年从未逝去,它只是躲在课本插图背面,等某个疲倦的黄昏,借你眼角细纹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