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我与老公逛街,溜达至一家超市门口时,见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门口,前面一溜儿摆了好些个鞋垫。老公蹲下来仔细挑选起来,还不时地回头看看,征求我的意见:“这双咋样,那双如何。”我细心瞅瞅,全是手工制作的,每只鞋垫上可怜巴巴地堆了三四朵和我的拇指差不多大小的小花花,花样不多,颜色也不是特别吸引人。我一口否决:“不好看,走吧。”老公没搭理我,询问老太太:“多少钱?”老太太回道:“一双十五。”“啊哟,这么贵,走吧。”我拉老公:“就是用十字绣绣绣了几朵梅花而已,回头我给你绣几双鞋垫。”老公不可置信地看了看我,与我进了超市。
在超市的一个角落里,一名中年女子的店里摆了好多半成品鞋垫,也是要用十字绣绣法完成,色彩斑斓,比门口的好看多多了,只不过这些鞋垫得要纳才行,见此,我要买。老公劝我道:“这活儿不好干,既费手又费眼的。再说了就你那性子,还是买成品吧。”我不服气道:“有什么啊,不就纳双鞋垫么。”老公见我固执,再没搭腔。
回家后,我便拉开了阵势干了起来。穿针引线,照着颜色添线,没老公说得那么邪乎。纳完了一根线,我看看时间过去了近四十分钟,我的脖子酸疼,眼睛干疼,食指拇指指肚有些木,因顶针不听话,中指第一个关节处被扎得刺疼,小指关节被线勒得发红还隐隐作痛,脊背僵硬了不少。再看看我纳过的地方,顶多不过三四平方厘米,针脚大小不一还不平整,远比那超市门口的老太太差远了。我长叹一口气,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站起来看看远处,喝喝奶茶,再看看鞋垫,似乎在嘲笑我一般邪卧在沙发扶手上。 我再次拿起鞋垫细细端详起来,密密麻麻的小孔整整齐齐地排满了鞋垫,几个简单的几何图案四平八稳地睡在上面,看看挺简单哪,咋纳起来让我哪哪都疼呢。老公不禁打趣道:“看看,不简单吧,再说那老太太的鞋垫贵了吗?等你那鞋垫纳出来估计得十天半个月吧。”老公几乎在揶揄我了。我有些不服气道:“门缝里看人么,保证三天让你有新鞋垫。”这话说得我心里直发虚,就我这样儿,顶多算夸了一海口。
果然,我再次拿起针线心里就发怵,不是被针扎了手,就是小指关节处勒破了皮,图案成型的速度以每小时成平方厘米的速度行进着。三天假期倒是很快就过去了,我除了吃饭嘴不疼之外,脑袋疼,脖子疼,胳膊疼,屁股疼,腰更疼……哪哪都疼……鞋垫当然也没有纳完,连一只都没有完成,我心目中的美丽的几何图案上没有巴几根线。
看着这只被我纳得七零八落的鞋垫,我突然想起母亲了。
小时候,家里没有和现在一样的白炽灯,是那种日光灯泡,照得屋里直发黄。灯光下,我们姐弟仨爬在小饭桌上写作业,母亲则拿着一只或大或小的鞋底刺啦刺啦的纳着,是千层底。母亲用锥子在鞋底上扎一个眼儿,然后再把针戳进去,而后再拽拉麻绳。我趁母亲不注意时偷着纳过几针,但很快就被母亲发现了——她说我手上没劲儿,麻绳是漂着的,而且针脚也不匀实——其实我是用了很大的劲儿的,小指关节因使劲被勒出了血印子,生疼生疼的。
每年冬天里,农活都干完了,便是母亲要给全家人做鞋的时候了,全是千层底布鞋。
千层底布鞋的做工复杂,工序繁缛,难度大,耗时长,而且制作要求严格,每双鞋的制作都要经过剪裁底样、填制千层底、纳底,包底边、剪裁鞋梆、绱鞋、楦鞋……等等许多道工序,这里面最难最耗时费力的就是纳底了。
纳底首先就是打袼褙,把旧布用浆糊一层层粘贴在一起,贴两三层即可,而后用熨斗烘干成布板。第二步就是切底,把袼褙切成一片片的鞋底。 第三步是包边,每片鞋底用新白布条包上四边。 这个过程是可有可无的,讲究爱美的人这道工序是必不可少的。第四就是粘合,把包边后的鞋底料八、九层粘在一起。 第五圈底,用麻绳把粘合后的鞋底沿一圈缝合。这道工序决定着鞋的式样强度,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第六纳底:用麻绳缝制鞋底。这道工序说起来简单,但在纳鞋底里是最费劲的。要求麻绳粗、针孔细,加工时得用手使劲儿拽拉勒紧,针码还得分布均匀。 最后槌底,纳好的鞋底用铁锤槌平。槌时要靠模板加工,不能走样。这实际上是鞋底的定型工序。
说了这么多关于纳鞋底工序方法,其实都是我从母亲那看来的,母亲从来是阻止我实践的,顶多就是乘母亲不注意给鞋垫包个边,或者是纳几针鞋底,但很快就露馅了,我的手工技艺一点也经不起母亲的眼力考核。我手上没劲,麻绳都是漂在布上的,根本就谈不上瓷实。像我们姐弟仨这样每天要走十几公里路的学娃儿们的鞋底必须得结结实实的,我的那点功夫没几天就开线了;父亲母亲这样的重劳力就更不用说了,除了得把鞋底纳结实外,母亲还要在前后鞋掌处钉上漆皮。
打我会数数起,就记得母亲每年冬闲时都要纳至少十几双鞋底。我们姐弟三个要上学,鞋底磨损得特别快;父母亲要种地干活,鞋底也经受不了多久的磨炼;姥姥姥爷都老了,母亲也少不了要给他们做鞋。我不记得母亲年轻时的模样,但母亲右手戴一顶针,小指上套一个布套纳鞋底的样子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只见她用锥子扎一下鞋底,再用带麻绳的针戳鞋底,而后使劲儿拽拉麻绳,反复穿几次针后再用针尖挠挠头发,一下……两下……忙时她七八天纳完一只鞋底,闲时一只鞋底也要三四天,周而复始,一只又一只……
在怀闺女那年,母亲专门给我做了两双千层布底鞋。我走路轻,直至生闺女时其中的一双鞋还没变形,另外一双我没舍得穿。尤记得母亲给我鞋时说的话:“布鞋不好看,这些年穿布鞋的人少了。再说我也老了,纳不动了,这两双鞋你留着吧。”母亲的话令我心里酸酸的。被我穿过的鞋后来一直被我当作拖鞋,去年才退休。另外一双被我搁在我的衣柜里,一直都没上过脚,不是我嫌弃它不好看,而是我舍不得穿,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抵得上母亲牌的珍贵呢?
比起纳鞋底,纳鞋垫简单容易多了,既没那么多工序也不用使劲儿拽线。回头再看看我的鞋垫,我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了……五味杂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