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开始,妈妈就是我人生的榜样。她漂亮,能干又聪慧。她精力无限,时间无限,不管多忙多累,她总能变戏法般的为我做好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也可以满足我无数个有点儿任性的要求。每次她来校参加活动,作为被陪伴的家属,老师们的赞许,同学们的妒忌,让我的心里舒坦而快乐。我从不觉得没有父亲的童年有什么缺失,也未曾去感受到妈妈在我成长中为了扮演后家庭里父亲和母亲的角色,是多么的不容易和多么的十分努力。可能她就是害怕我在学校被欺负,害怕我岁月里父亲角色的缺失让我的成长不完整,所以才一直那么拼命的工作,拼命的去诠释好两个完全不一样的角色。她像是母亲一样温柔,又像父亲一样坚韧。我也懂事的从来不问缘由,看着那么美好的妈妈独自一人承受的家庭的压力,我从心里默认了妈妈的出走是因为在家庭婚姻中遭遇了不好的对待这样的臆测,不然她怎么会出此出走的下下策。
大概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她开始正面的和我谈起这个问题。选择在那段时间和我交换以往的秘密,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正好处于叛逆期,她想用秘密的交换来换取我的亲近,熟不知,其实我的整个青春期几乎没有什么叛逆的时候,或许所有的气力都在妈妈出走那天我的嚎啕大哭中用完了。又或者是她打从心底觉得我长大了,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了,抑或是,当年出走的悲伤和复杂心境经过这么多年平淡的生活,终于也可以轻描淡写的说出口。不管是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里,又有什么动因,一切都比不上去这个真相的重要性。
“云霓啊,你有没有怨过妈妈?”那是休息日的午后,我和她坐在沙发上,我的胸前塞着一个玩偶,她手里捧一杯凉白开。她模仿拿着高酒杯左右绕圈晃动,大概有三圈左右的时间,她突然说出这句话,那会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影片画面刚好跳到一片黑暗中,一间暗房,突生的一束光特别刺眼,片中的男主角难受的眯起了眼睛,屏幕外的我也疑惑的眯起了眼睛,我测过脸看着她,她正好把水杯往桌子上放,玻璃和玻璃的碰撞,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没想过。”那时我的内心也是混沌的,投入一颗石子能即刻将其淹没。可能一直以来我被她保护的太好,竟没觉得一个家庭中角色上的空白,对我会产生什么伤害。但这一刻,我明显感觉到,她是害怕的,她害怕父亲角色的缺席会对我产生伤害,即使她的问语干脆不忸怩,我想那也是她害怕话如果太长,内心的脆弱会多生出一寸。
“妈妈,你做的很好。自己的角色,爸爸的角色。说真的,我从来没觉得自己和其他小孩有什么不同,他们有的爱你都给我了,而且啊,我听他们说,爸爸都超凶的,我才不要自讨没趣被骂呢。”我撒娇着凑近她身边,亲昵的挽着她的手。她楞了片刻,随即开心的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感觉到她身体由最初的坚硬慢慢的变得松弛起来,投入我心中的小石子也开始变得轻盈。
“真的?”她的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快乐。
“恩,妈妈,我爱你。”我扬起笑着的脸,凑她左脸颊吻上去。她笑得眼角弯弯,“妈妈还真的很怕你怨我。”她伸出右手认真的搂着我的肩,“你爸啊,一点都不凶,比妈妈还温柔。”最后一句话她说的甜滋滋的,温柔的那两个字完全融化在她片刻的言语中。
“不凶啊?那你怎么会走,我还以为你是被他气走的呢。”听到我这么一本正经的说辞,一旁的她不禁笑出声。
她重新拿起早先放下的杯子,抿了抿嘴,随即将其全部喝完,末了才细细的说起了她和爸爸从那场露天电影相遇开始,到最后相知相爱的故事。她的声音一向很轻柔,那天的语气更是平添了许多往常所没有的细腻。
“哇,原来妈妈你以前恋爱这么大胆。”听完她开头说的和爸爸相遇的故事,我不禁感慨了一番,妈妈笑的更开心了。
“还不是因为你爸帅,我才这么主动的。”她的双颊飞上两抹红晕,这些青葱往事在回忆里变得清晰透亮,她的心不由自主的开始轻飘飘的飞起来了。“我要看我爸的照片。”我翻身趴在她的小腹以下大腿以上的位置,把右手伸到她面前。
“没有。”她用右手轻轻的拍打了我伸在她面前的手,语气里带着娇羞和遗憾。我不想破坏这么愉快的气氛,我笑了笑,把伸着的右手收回,没有强硬的追问。
“那时候觉得身体不大对,去医院检查,发现怀孕,真的有点意外。”她的手摸在肚子上,好像还在细细的回味去医院检查那天的情景,当知道自己怀孕的那一刻,是如何的惊喜和错愕。
“你不想要我,我是意外?”
“才不是,就是没想到命中率那么高。而且我那会那么年轻,真的没想过那么早,我还没做好做妈妈的准备,你就来了。”
“可是你妈妈做的那么好,不对,你爸爸这个角色也做的很好。”她宠溺的看了我一眼,我对着她笑得露出红色的牙龈。“那你为什么要走?爸爸那么温柔,不都挺好的吗?”
“爸爸很好,是妈妈不好,妈妈一不开心就会想要四处游走,没想到就走到现在。”
“你走了之后,爸爸怎么办?很难过吧,自己的小娇妻就这么消失了。”我盯着家里纹格样式的天花板,我想不透妈妈的奇怪行为,为什么结婚了能说走就走,被丢下的爸爸多可怜,不仅见不到女儿,而且还被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儿在心里骂了很多年的坏话。
“我后来写了信跟他说,他知道我的性子,就由着我了。真的是又温柔又和善的男人。”
“你有偷偷去看他吗?”
“没有,也不打算再和他见面。不见面,对彼此都好。所以妈妈委屈你了,无法将他作为亲人介绍给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们在路上相遇了,你可千万不要忘记,这个温柔而摇滚的男人。”
“我会遇见他吗?也在这里吗?”一想到我有可能遇到他,我竟兴奋的屈膝着爬起来,双眼直溜溜的看着她。
“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估计会过得很好吧。”
那天,她始终没有正面的告诉我出走的原因,那好像是她的言不由衷,我也不想再追问。我们断断续续的谈了很多,我脑海里父亲的形象瞬间焕然一新,他高大伟岸,才华横溢,温柔且摇滚。那一刻我心里偷偷的埋下了根,或许有一天我就能见到他,这个神秘的男子。
也是那一天,妈妈突然严肃的跟我说,“妈妈可是那种会心情不好就消失的人,如果有一天我又消失了,你会不会生气啊。”
“消失了就不回来啦?你女儿这么好,你舍得消失?”她看着我,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的笑着。我不懂她笑的那么认真的含义,也不懂那天她多次拥抱的原因,一次比一次汹涌。
我坐在旅店的床上,距离我和凉凉的朋友道别后回到旅店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我还像木头人一般呆滞的坐着。我若有如无的陷在以往的回忆里,身旁的托特包里还放着妈妈邮寄的信件。原来真的有一天,妈妈就消失了,原来我真的会很生气,比起生气,我对这种情况很无助。我突然很想知道,凉凉的故事,爸爸的故事,我想见他们,他们应该也很想见我吧。带着这样的奢望,我渐渐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