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墙角，从兜里摸出一支烟，娴熟地送到嘴边，薄薄的唇迎合到一起，脸颊微侧，埋进聚拢的手掌。微光轻闪，烟草的香味混合着薄荷漱口水的味道，弥散入冬天冰冷的空气。
“你想问什么？”
赵梅的脸像是融合在冰冷空气的大理石雕像，线条流畅却没有情感。
注视着赵梅的脸，他的思绪开始有点跑神。从这张娇媚的脸上看不出曾经的温柔。赵梅不怎么爱搭理人，但若是抬眼看过来，他的心脏就像被扎了无数个孔洞，灌满嫉妒与憎恨的暗流，以及躲闪不及的恐惧。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害怕赵梅。可越是害怕，越像一个漩涡，充满若干不确定性。
从初中起和赵梅一个班，后来有意无意间坐了同桌，赵梅爱吃零食，他就是供货商；每天偷偷带到学校一个小玩意或是一本课外书。赵梅性急，他慢声细语地解释：“每天看一本，可以细水长流，一下子都看完了，就没有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梅，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赵梅不搭理他，转过身去和闺蜜说话，仿佛他就是那抹无处不在的空气，也许在什么地方很稀有，但这是自由自在的地球，赵梅才不稀罕他呢！
赵梅有自己的烦恼，这会儿她托着腮，看向窗外。白杨树的叶片绿油油，像是订在许愿墙上的即时贴。即时贴花花绿绿一大片，是无数个痴心。五颜六色的汽水瓶和夜晚立交桥上的风交错在一起，映着虹霓。他故意坐在靠前一排，面朝后和别人聊天，从这个角度，能看清赵梅的刘海，薄薄的几绺头发是弯垂着的锁，锁着他所不了解的深邃。
那时候，他喜欢赵梅是人所共知的事。赵梅的确漂亮，一双眼睛毛茸茸，像是某种小兽的眼睛，不属于人类。夜摊上卖混沌的大爷也知道赵梅漂亮，只要漂亮姑娘光顾他的摊位，就是荣幸，费用肯定免了，还要再加一个卤鸡腿。
你一定会想听到赵梅的笑声，仿佛从来不知道烦恼似的；你也一定想看到那个苗条的身影，像是荷叶柔美的绿茎。他叹了口气，定定神，准备回答赵梅的问题。
“我，我想问……”
话到嘴边，他想了想，“算了，我们还是想吃饭去吧。”
赵梅并不想去，侧着身子想溜走。他有点着急了，伸手去拉赵梅，不顾赵梅挣脱的力度，死攥住胳膊。赵梅差异地看他一眼，反倒软了下来。顺从地任由他拽着往前走。
赵梅不看他，手指在桌上划圈。
“你有没有……”
“我没有！”赵梅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伸出自己瘦长的手臂，快速拉住赵梅的手，他的手骨节突出，发黑，赵梅的手指细长，惨白的颜色像冬日里的雪。
“那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面对他的质问，赵梅哇的一声哭出来，两个肩膀缩成凹形。美丽的脸颊像是迎风流泪的蜡烛，也像雪山崩塌的那一刻。
“那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赵梅蠕动着嘴角，“我杀了她，前天。”
他颓然瘫坐在那里，仍然死死攥住赵梅的手。
赵梅顺利嫁给了他，足以让他感恩戴德，只是赵梅任性惯了，太喜欢玩，打纸牌，后来又迷上麻将牌，“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一打麻将就是通宵。赵梅手气好，“杠次”加暗杠，一晚上“一拐三”。也有些牌友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放水。反正逗得赵梅开心，也算是和美人消磨了时光。
有了孩子，赵梅的心还是没有收回来，他觉得自己算是别想管住这个女人了，因为宠溺，心里确实有点怕她，不妨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琢磨着各种挣钱的方法，除了朝九晚五地上班，股票基金的投资，和朋友合伙参股开厂，忙得不亦乐乎。他明白钱是一个男人的底气。能追到赵梅也是因为自己能挣钱，没让这个女人在钱上受过委屈。
他想让赵梅依靠他，“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有依靠自己，才有那种大树参天，美人相依的味道。看着赵梅脸上的酒窝，笑起来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绝对抵不住那双看起来永远无辜的眼睛。她是有磁力的，一颦一笑都是美的。
如果不是遇到张小林，还会遇到赵小林，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差别，只是他没料到赵梅会跟他提“离婚”两个字。而且也没有想到赵梅在外面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他又气又心疼。脑子里无数次恶补一个画面：拽着那个女人的头发，往死里打。
张小林的老婆到赵梅单位闹了好多次。这是一个中年发福的女人，比水桶还粗的腰大大咧咧地堵到赵梅办公室门口，幸好赵梅瘦小机灵躲得快，不然恐怕不止被泼了三五次水。周围的同事指指点点，赵梅跟没看见一样。谁也不敢劝，谁也没法劝。“也不怕躺到被窝睡不着，臭娘们儿。”单位里的小伙子扭着腰，学着胖女人样，逗得大家哈哈笑。其实也不是有什么恶意，就是为了好玩。赵梅清清嗓子，大家都静了下来，尴尬地找借口走开了。
“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我把她沉到水里了。就在那条渠里。”
“你怎么下得去手！她还是一个孩子。”
赵梅冷笑了一下，“那我的孩子呢？”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手臂像是被浇注成生铁，一动也不能动。不是冤家不聚头，张小林的女儿和他们的姑娘在一个学校。孩子们也是一个个机灵鬼，大人们之间的恩怨早就像冬天狂野的风吹得到处是。也是他倒霉，没有想到这一点。女儿先是找借口不去学校，后来半夜里哭泣，再后来神情有些恍惚，丢三落四的。赵梅的心思不在这里，等她发现的时候，闺女完全上不了学，看见人多的地方就冒冷汗，脸色苍白，一刻钟功夫就晕过去。
他不能理解这糟糕的人生。那些曾经的美好怎么就这么经不起折腾。赵梅的烦恼是什么呢？难道就是这无常的岁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