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一
那天夜里,王所长和我驱车去花海农场打猎。
晚饭是在老金的蒙古包吃的,羊肉,喝了几杯酒。因为老王要开车,要放枪,所以不敢多喝。
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在甘肃最西端的一个市里挂职,远离城市,远离家和亲人,有的是大把的时间,有的是寂寞叫你无休止的打发。好在戈壁滩沙漠辽阔,堆放的下你的所有,休要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不算个事。
开蒙古包的老金,是从祁连山深处走来的裕固族大汉,身材威猛,是个做猎人的料。脸黑,大眼睛,眼眶深陷,似乎能装下一头整牛的血。眼仁发黄,泛光,深邃。两颗门牙似乎被猎豹所残,便换成了黄灿灿的金牙。
老金大个子,穿黑皮夹克,爱笑,所以,常能看到他露在外面的大板金牙。
猎人性格豪气,酒量大,且划得一手好拳。一般人都不是他的对手,包括王所和我。我想,他是长期与猎物打交道的人,要准确捕获动物,可见他早已算准了人家的所想,算的多了,便成了心理学家,再用在人身上,是谁也逃不过的。但他大方,从不计较,譬如我输了拳,酒照样要叫他喝,他只朝我笑笑,以示委曲,脖子上扬,一口干掉。
老金还有将三只酒杯叠成罗汉,一口干掉而不扬扬洒洒的绝活。
冬天的戈壁滩上,寒冷,空旷,风毫不留情地呈现出它的霸道地位,无掩无遮的,气势汹汹的抽打你麻木的思想。
黑暗与寂寞统治了整个世界。
王所借了辆北京吉普车,在无边的坑坑洼洼的荒滩上颠波。我们都穿着厚重笨掘的棉袄,就怕抵御不住戈壁滩最后的严寒。
平时,从远处看,似乎平滑的戈壁滩,其实凹凸不平,车开不快,左冲右突,躲避大些的荒坑。车灯如一条黄灿灿的剑光把孤独的戈壁荒滩切割,撕扯。
王所唠叨说,今夏雨水少,跑了半天连个兔子都没见着。不过,他安慰我,今天肯定有黄羊,我们应该能打上。汽车在左摇右摆,王所怀抱的猎枪也跟着晃悠,我坐在后排就有些提心吊胆的,生怕出现意外。
于是,我建议他把枪交到我的手上,叫他只管开好车,等发现猎物,再把枪给他。
他说,打黄羊,其实就是汽车一直跑着它的屁股追赶,直到它累倒。
多年前,我跟别人玩过猎枪,在郊外的树林里。转了几个圈子,什么也没见到。最后,我们立个木棍,算是打靶了。那时,我的视力好,命中率挺高,倒是超过了带猎枪的朋友。
这些年,读书对眼力有影响,特别是电脑对眼睛伤害很大。在原单位,你有干不完的话,操不完的心。
现在,我很少上电脑,读书也少。看书,看着看着,那字象长了手脚,你撕我扯的交起手来,我哪分得开呀。
今年夏天雨水少,戈壁滩上的草少,动物吃的喝的少,产仔少,外加打猎的人多了。管是管了,可管不住。抓人了,罚些钱,以后还猎。
我们停车,要行方便。拉开车门,仰望天空,我的神呀,我喊了出来。
满天的群星璀璨,在天鹅绒的蓝蓝的幕布上,缝织的满满的,密密麻麻,那空隙,也就是些小小的针脚。空气清冽,寒冷。风似乎停顿了,怕迷了星星的眼睛。不远处的祁连山峰峦,在夜幕里,在星空下,影影绰绰,迷茫着身姿。
我深呼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情不自禁长啸起来。声音在荒滩上飘荡,就象一粒石子扔到天空,切进天鹅湖里,泛起一波涟漪,荡漾,散去。
心飞了起来,湛蓝的天空,闪耀的群星,哪一颗是我,哪一颗是我的家人,我的亲朋,我的故人?
几十年了,我仿佛看见了儿时的月亮,透过院子里的树梢,照亮我的梦。我的故乡,我的破败的,快要坍塌的老屋。房顶的麦草早已衰朽,黑黢黢的,象我整日叫荒寞的风吹不醒的面目。
啊,戈壁滩上的星空,你能否点燃我熄灭的残梦?
2019.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