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小鱼儿
01
我上班路上,会经过一个旧货市场。走路上班时,我会刻意从中间穿过,顺便逛逛,看看有无便宜货或者新鲜玩意儿。上次在这里淘回的旧木头,被我打磨加工后,倒成了家里最洋气的装饰品。
一天,我开完庭,穿着制服走回家。路过旧货市场,在一家新店铺门前,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看到在门口摆着一幅画。待我回头,准备离开时,却感觉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我惊讶地看到画中有一张满是惊恐和泪水的脸庞。那噙满泪水的双眼,深邃无底,攫住了我。我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我找寻摊主,却发现守摊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我指着那幅画,问“这画,卖吗?”他略显吃惊地看着我,犹豫着点头。我皱了皱眉,问,“怎么了?不卖?还是做不了主?”他挺了下胸膛,“当然能做主。可是……”。他用手绞着衣角,顿了一会,像是鼓起很大勇气似地,说:“卖是卖,可是这画,闹……闹鬼。”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不怕,我买了。”他狐疑地看了看我,又回头看了下那幅画,说,“你真的不怕?”我微笑着点头,他好像如释重负般,把画递给我。
我接过画,准备给他钱。他忙摆摆手,“爸爸说,有人要,就送给他,不要钱。”我笑了,还是给了他一些钱。
当目光不经意地停留在那片景色里时,我就感觉自己快要一发不可收拾地陷进去。我跟小男孩要了一块布,将画盖住,才安心地拎着回家去。
关于鬼怪这些东西,我并没少见过,之前遇到过一个只能附着在喝醉的人身上的酒肆。也许因工作缘故,也许生来善良泛滥,对于他们,我都保持着恻隐。我始终认为它们仍留于世,一定有它们的理由,能有机会帮助它们,也是种福气。
02
回家后我把画,放在书房里,并嘱咐爱人别让孩子碰它。
六月中旬,梅雨季里,整日下着没日没夜的雨,闷热潮湿的空气,让人烦闷不安。
一天夜里,突然电闪雷鸣,我被一个炸雷惊醒,睁开眼后看见床边站着一个黑影,起初我以为自己眼花了,后随之而来的第二道闪电让我看清楚了她,她带着面纱,静静地站在我的床前。
“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呢。”我说道。
她愣了一下,问道:“你不怕我?”
“我知道你需要帮助,当天就是你给了我暗示,不是吗?”我一边掀起床单,一边笑着说道,“能把面纱摘了吗?”
她听完,下意识地捂住面纱,“不不不,我的样子,会吓到你的。就这样,挺好。”说着她又整理下面纱,笑道,“那天我看到你穿着制服,我就知道我有希望了。”
“谢谢你的信任,我尽力而为。那现在可以跟说说了吗?”我来到书房,打起精神,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唯恐漏过任何信息。
她看着我,微微点头,眼神里燃起希望。然后娓娓道来,她的一世苍凉。
03
她叫刘兰,出生在河南一户贫穷的人家,父母离婚后各自成家,她由爷爷奶奶抚养。后爷爷奶奶死后,她和孤儿无异,了无牵挂的她,十七岁便离家到南方打工。
因刘兰不认得几个字,也没啥技能,先后打了几份工,勉强能养活自己。直到十八岁遇到王昆。
王昆是长途车司机,大她五岁。一次,王昆中途休息时,遇到了在饭店打工的刘兰。自此,王昆成了这个饭店的常客。王昆迷恋她,苦追一年终于到手,两人在租来的一处民居开始同居。
刘兰说,自己算不上多喜欢王昆。她心中明白,独自在外漂泊久了,心里也需要一份寄托。最关键的是,王昆这份工作收入高,出差机会多,她相对自由。自此以后,日子比之前一个人,自然要轻松多了。
王昆对刘兰也算是一片真心,只是性子急,易发怒。等刘兰刚满二十岁的法定结婚年龄,他就火急火燎地带着她去民政局,两人当日就登了记领了证,从此结为夫妻。
刘兰曾想,一辈子就该如此了。王昆在外赚钱,她操持着家务。她还是会出去打工,一来打发时间,因王昆常出差,常留她一人在家。二来她也舍不得,饭店老板娘待她不薄,人手不够时,常找她帮忙。
也许是到了梅雨季的缘故,接连几日不是下雨就是阴天,阳光成了稀缺资源。那一天依然是个阴天,阴沉沉的天,闷热的空气,让世间所有的一切看起来,仿佛道具一般,真切却不真实。
那天下午,刘兰和罗成从酒店出来,要去吃下午茶,用罗成的话讲:“一下午的肉博,无论如何都要补一下,要不我都满足不了你。”说完,搂住刘兰,在她的脸上结结实实地啵了一下。
罗成站在酒店门口,出去打车——偷情这事儿是绝不能开自己的车的,刘兰在大堂等着。罗成打到车,信息发送给她,她向酒店大门走去。
车停在酒店门口,罗成见刘兰出来,为她拉开车门。刘兰的目光穿过车门,看到对角线位置上驾驶座上坐着的,是王明——王昆的亲弟弟。王明也看到了刘兰。刘兰大惊失色,仓皇而逃。
自然,这事决瞒不过王昆。王昆连夜赶回,在出租屋里,他咆哮质问,刘兰低头不语。
罗成是一工地包工头,偶然一次到饭店吃饭认识了刘兰,一来二去两人渐生情愫,该发生的都发生了。罗成有家室,刘兰有男友,欢好时一拍即合,分开后一拍即散。有钱有性有欢愉——既然已被发现,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仗着我喜欢你,竟然给我戴绿帽子。你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王昆越是质问,刘兰越是不说话。
暴怒之下的王昆,粗暴地拽着刘兰的胳膊把她拉到床边,说:你们就是在这张床上干那事儿的吗?!刘兰哭着说:没有,他不是那样的人……
王昆反手一个耳光:他不是那样的人,你还替他说话,我满足不了你,是吗?
刘兰缩在角落里哭泣着,撕扯中衣袖被拉下来一半。王昆红着眼睛,拎着刘兰把她扔在床边,一边解皮带一边说:我满足不了你是不是?出去给我戴绿帽子?我让你看看我到底能不能满足你!
他压在刘兰身上,强行要了她。刘兰基本没做什么反抗,她觉得疼,很疼。但如果这样可以赎罪的话,她认了。
王昆猛烈地在刘兰身上发泄着,像是证明,更像是复仇。极度的发泄过后,他趴在刘兰身上,无声地哭了。像个丢了糖果的孩子,无助的呜咽着:为什么,你要像我妈一样,做个婊子!呜呜……
刘兰不是没想过离开,想离开时的坚定是真的,但过后的不舍,也是真的。曾经自己最无助、最孤独的时候,是王昆给了她爱和呵护。
这大概是最难捱最煎熬的阶段了,于王昆如此,于刘兰更是如此。王昆对待刘兰的态度反复无常,平静的时候好像事情已经过去了;爆发的时候,深受折磨的王昆就会折磨刘兰。不肯放手的王昆,不停地、狠狠地占有她。
刚开始因为理亏,刘兰忍受了一次又一次,她已经不奢求享受性爱带来的快乐了,因为如果在对方看来这只是一种发泄甚至报复,那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
但是王昆的粗暴与生硬,让刘兰越来越不能承受,尤其是面对质问甚至辱骂时,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自尊,都被他简单粗暴地压到了身下。
刘兰心里委屈,真的委屈。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即使自己真有错,也不该无休无止地遭受这样的惩罚。刘兰也多次和王昆推心置腹地交谈过,王昆也表现出悔意。于是她开始不愿配合,可越这样王昆就越粗暴,甚至到最后完全是为了征服,为了让刘兰臣服,仿佛这样就可以获得一定的心理补偿了。
人心难测,自古如此。明媚的阳光下,来来往往人们,每一个都是光鲜又正常,可谁又能窥见他们内心的秘密与阴暗呢?
夏天的暴雨总是突然而至。当大亮的天光收了幕布,雨又被老天骤然收回,空气中的焦躁也减弱了几分,因此,夜晚的空气竟然也会透出几分清透来。
当王昆又一次粗暴地扯去刘兰身上的衣服时,她终于鼓起了勇气,说我不想。王昆不说话,依然在刘兰身上拉扯着。
“请你尊重我!”刘兰突然大声对着他喊。
王昆着实被震了一下,嘲弄着大笑,说:“你?我凭什么尊重你?”
“我们分手吧。”刘兰拢住衣服,轻声却坚硬地说。
尽管这个念头,在王昆脑海中萦绕无数次,但这句话从刘兰口中说出,他还是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污辱。
他更加用力地把她按在床上。任刘兰怎样用力,也动弹不得。她边哭边说:“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我今天倒要让你看看,什么是男人!看我是不是比那个王八蛋更能满足你!”王昆恨恨地说。
王昆更猛烈地占有她,她从被紧紧压迫地疼痛中,撕裂出一句话:“你放开!你个混蛋,你还是不是男人!有种你杀了我!”
红了眼的王昆,一下子从刘兰身上跳起来,裸露着下体,直接冲到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刘兰从床上爬起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刚转头望去,只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顶在墙上,动弹不得。
“他妈的,我不活了,你也甭想活。”王昆大声吼着,对着还没回过神的刘兰劈头砍了下去。他的双眼通红,两侧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几乎要冲破皮肤的束缚。
一刀接着一刀,刘兰看着鲜血从自己体内喷撒出去,溅在王昆的脸上。痛楚犹如浪潮一般累计着向刘兰袭来,裹挟着她。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的虚弱,渐渐地,顺着墙滑了下去。可王昆并没有停手,愤怒已经占据了他的思想,他已全然没了理智。仅存的意识主导着他,他需要泄愤,需要报复,需要一种手起刀落的快感。
他跪在地上继续一刀接一刀地砍着,直到刘兰血肉模糊的脸上看不清是惊恐,还是悲伤;直到地板上的鲜血从一小滩,汇聚成一大滩。他挥刀的手依旧没有停下。
刘兰仿佛看到一道光,照耀着这一切。此刻,她仿佛从一切压力中解脱,没有了任何限制,丧失了所有觉知。
刘兰记得,今天没下雨,但天一直阴沉,所以这道光,不是太阳的光。刘兰平静地犹疑着,向下望去,然后意识到:原来这个飘浮在屋顶的自己,不是那个自己。
那个自己,躺在她低头所见的地板上,被她曾经的男人,机械而麻木地,一下又一下的戳中。她身下的血,顺着地板的缝隙蜿蜒流出。
男人终于停下手,向一旁走去,刘兰终于看到了那个自己。那是一张完全辨认不出的脸,在男人砍杀下,已皮开肉绽,面目全非。
刘兰终于明白,自己这是死了,被王昆砍死了。现在的自己,只不过是一具灵魂罢了。灵魂,也能感受到恐惧。想逃离,却又有不甘心。旋即又被愤恨填满,凭什么?她想冲下去,扼住那个结束自己生命的人的脖子,狠狠地,狠狠地……可惜,她只是一个亡魂。
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刀刀地砍杀下,一一散去。王昆借开长途车的机会,把刘兰的尸体运到了荒凉海边,埋了。
她一直漂浮在海面上,听海浪拍打着海岸,一次又一次。她久久不肯散去,她心中的愤恨,支撑着她。她期盼着看到,王昆被绳之以法,被子弹穿破头颅的那一刻。想到那时,王昆必然会有的恐惧和痛苦,她就觉得日子有了盼头,哪怕让她做孤魂野鬼都值得。
可是,她的眼泪,她的期盼,她的委屈,变成薄雾,被海风吹散,一年又一年。一切没有改变,一切又仿佛已然不同。她感知了王昆的内心煎熬,也明白了他的悔意,她想到了他的爱和呵护……一切的爱恨情仇,如同她这个人,已在世上消失,却也无声无息。
慢慢地,她对今世的擦肩而过,恩怨纠葛,都悉数淡漠。而对于来世,她有了期盼,希望得以入土为安。也许放下执念,才能救赎。
终于有一日,她看到有个画家,常去海边写生。心中填满悔意、感恩、救赎、原谅的她,得以寄宿,在他的画中,再一次进入人世。
历经颠沛流离,机缘巧合地,她看到了穿着制服的我,并跟我回了家。
04
刘兰说,我知道,我终于等到了。你可以帮我,对不对?
她的脸薄如蝉翼,眼神却深邃,期盼、祈求,都写在其中,由不得人拒绝。
我问她,是恨吗?让你一直不肯离开?
她看着我,怔怔地说,一开始,我真的恨啊。心里委屈,恨不得天天盼着王昆开车时被撞死,吃饭时被噎死,心里想着即便我先走,那也在奈何桥等着,亲手杀了他。我不停的问,即使我有错,也不至于让我死于非命,如此难堪。
晶莹的泪珠,在她的眼底打转。我静默不语,任她的情绪流转,不知多久,她平静了:可是,慢慢地,我想通了,爱也好,恨也罢,都有个终结。放不下又怎样?都不愿意帮助一个心中充满怨念的人,鬼魂可能也如此。凡事有因有果,都是宿命,半点由不得人。王昆何尝不是这样?他的母亲对不住他,而他也没放过我。我何尝不是因着父母的原因,而不懂爱呢?到头来,还不是苦了自己,都是一场空。没人愿意帮助有怨念的人,鬼魂也不例外。
她说着摇摇头,叹口气道:都过去了,等我想通了,才发现我可以附着于物。这也是道行吧。从我决定放下仇恨开始,我觉得我才有机会得到重生,才能投胎转世。
我看着刘兰,她苍白的脸上,裹杂着无奈和期盼,因放下一切而坦然和平静。
我笑着点头:也谢谢你,你这番话,我相信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能领悟。我会记住。放心,我一定帮你。
刘兰提供的信息还算完整,姓名、地点、户籍……借助公安的力量,我们在海边挖出了埋藏近十年的骸骨,顺藤摸瓜,也找到了凶手王昆。他已过而立之年,竟也一直未婚。抓捕他时,他并未太过惊讶,很配合,只说了一句:这一天还是来了。他坦白地也够彻底,只是悔意不算明显。
过程虽不算艰辛,但是一路上我感慨,人生便是如此,戏谑无常,同样来这世上走一遭,有些人命如草芥,甚至死后不得善终。想想沧海,想想桑田,觉得人世间的悲情都变得不无道理。不禁令人唏嘘: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把王昆送至看守所后,我转身离开。忽然觉得忘记了什么事,又转过身去,刘兰刚好出现在我背后。她缓缓除去面纱,我看见了她精致的五官,鲜活如生命。她笑着对我说:“谢谢。”
我微笑着,说:“珍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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