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到镇上的医院,大概十几公里,公路没有铺上水泥,还只是扎满碎石的毛坯。在这样白昼温差巨大的夜晚,路上没有一个行人,更别谈碰到任何交通工具;我们年老的兰芳啊,将要在这凄凉的夜里,背着瑶瑶徒步穿越数座山岭。
冷风穿过了荒凉的枯木林,迎面扑来阵阵寒意;地上腐朽的枝桠,在被踩中后发出撕裂般的叫喊;豆大的汗珠从兰芳脸上快速滑落,浸湿了一大片衣襟。尽管她此时大喘着粗气,但丝毫不敢放慢脚步,她要快一点,更快一点,才能让瑶瑶得到及时的救治。
突然,趴在背上的瑶瑶表情扭曲起来,疯狂地挥动着小手,撕心裂肺般哭了起来;断指的麻木感已过去,痛觉神经又重新恢复了…
顿时间,一阵拉长的哭叫声在山脚处惊悚地响起,贯彻过整片山林;惊哇哇地,震醒了沉睡的大地,吓醒了树上的鸟群;痛彻心扉般的哭嚎,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凄凉,它好似一把尖刀,狠狠地钻刺着兰芳的心,再一下下残忍地削割着,蹂躏着。
兰芳不停地在抽泣,满脸湿哒哒的,汗水混杂着泪水缓缓滑下,又快速被风干在了空气中;她两频繁地扭过头来,怜惜地哄着瑶瑶,带着哽咽的声音给瑶瑶唱起了土歌谣:
“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瓢儿钥汤汤…筷子捻嘎嘎(肉)
歌谣回荡了好远好远,穿过延绵不绝的山峦,流向一望无际的天边;在这寂寥的深夜里,呜咽的歌声更像在虔诚的祈祷,希望它能带走一些痛觉,希望她能得到神灵的庇佑。
在这漆黑的夜里,万籁俱寂,只有一束微弱的手电,在夜色里晃动着。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翻过多少个山丘,兰芳只感到双腿在打着颤,从麻木快要变得失去知觉;直到,她看见远处有盏盏路灯亮起…
经过了大半夜的长途跋涉,兰芳终于赶到了小镇上,她背着瑶瑶用最后一点力气走到了诊所门口;
这会儿的时间,还在是凌晨卯时,空荡的大街没有一个人影,偶尔几声狗吠从街坊门里传出。兰芳举起一只手来,朝着面前的卷帘门使劲拍打着:“有人吗!里面有人吗!快出来救救我的孩子!”
门里没有回应,街道上偶尔有一丝风吹过的声音;“求求你们了,能不能救救我的孩子,她的手指被切断了…”
早已哭干泪的兰芳,眼里又噙满了泪水,带着低沉的呜咽恳求拍打着。可门内,依旧没有回应……
瑶瑶在背上大大张着嘴,早已哭不出任何声音;嗓子在喉咙里轻微颤抖着,带着一丝丝沙哑的呻吟。
兰芳不停拍着门,门阀在力的作用下发出咵啦啦的声响,刺耳的声音响彻着整个黎明。
突然,在门诊楼上亮起了一盏灯,一个半裸着上身的人推开窗户探出头来,朝着楼下怒吼着:“别敲了行不行!大半夜地吵不吵啊!别人还有两个小时才来上班呢!”说完,就啪地一声关掉了窗户,熄灭了电灯。
兰芳听后长吁了一口气,将背篓放了下来,不顾及地上的泥尘,一屁股瘫坐在门口。之后,她又脱掉了脚上的胶鞋,把脚掌裸露在空气里,借着明亮的路灯,脚裸上已被磨出一个拇指大的血泡,血泡旁褪掉了许多肉皮。这一路走来的她,却丝毫没感到一点痛觉。
暮色的天边点缀着零散的白皙,在不远的山上,一抹晨光划破了黎明。一声洪亮的鸡啼声赶走了漫漫长夜。
终于,天亮了。
值得庆幸的是,好在当晚及时做了止血工作,再加上连夜奔波寻求救治,才使瑶瑶的手指没有彻底断掉;不过,镇上的诊所还没有这么先进的骨科手术,只是做了下相应的护理;得到消息后的刘富平隔早就从外地赶了回来,把瑶瑶转去县城的医学院挂号手术,但由于骨骼错位,那根手指永远无力伸直了,落了一个肢体的四级残废;
自那夜之后,刘老汉和兰芳看上去便苍老了许多。
命运总是不如人愿,在我们不经意时突然来一个迎头痛击!我们呐喊、我们恐惧、我们彷徨…都无法阻止来自命运的不公,能做的唯有偕去眼泪,重整旗鼓,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