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都加把劲啊,争取年前让咱们厂的产量翻一番!”肥胖的男人在上面聒噪地讲话,极力扭动着油腻的身躯,脸庞赤红。聒噪或许唯有我这样认为,一声声附和叫好从我身旁的人群中喊出。他们是一片充满理想和希望的蓝色海洋,脏兮兮的厂服盖不住声嘶力竭的呐喊。而我现在只想给女儿,买个迟到的生日礼物。树叶凋零在脚边,我莫名打了个冷颤。冬天要来了吧......我想。
当模糊不清的阳光落到远方地平线时,我像往常一样和咯吱响的老朋友踏上坑洼的马路。但,今天不同的是,我绕过那些熟悉的小巷。直到看见一家百货店铺,我停了下来。略微拍平褪色厂服上的褶皱,快步走进。
女儿会喜欢什么呢,还没等我考虑,眼睛便盯住了货架最前面的布娃娃。它做的很精细,静静地坐在那,仿佛是世界上最合适的礼物。可我知道那个布娃娃的价钱几乎就是全家三天的食物。厂里给的钱是越来越多,可能买的东西却越来越少,到头来日子难过啊。“唉。”我把裤兜中揉皱的钱给了老板,低着脑袋朝家的方向用力蹬着自行车。
“爸爸回来了!哇好可爱的娃娃!”稚嫩的童声使我忘记了一天的劳累。“可可喜欢吗,这是爸爸给你的生日礼物。”“喜欢喜欢,哇爸爸真好!”女儿欢快地抱着布娃娃跑去内屋。“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随便哄哄就是了,真不知道过日子。”妻子凑到我耳边埋怨道。我苦涩一笑,望着妻子消瘦泛黄的脸,心中很不是滋味,这个家我一个人在外面扛着,也希望能扛得动。我知道,如果妻子没有去店铺的话,也不可能说出这些话。“好饿啊,快点吃饭吧。”我面无表情地坐到桌前,拿起满是油渍的抹布擦着破旧的木桌。
晚饭后,我独自出门了,漫步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冷飕飕地秋风吹着我,忽然感到一股寂寥,想要喝酒,口袋却空空如也,它便成了空寂。万家通明的灯火照不到每一个角落,当然也照不清我要走的路。我该做什么,我该怎么做。十三年前,只有小学文化的我来到那座工厂做工人,一步一步的流程早已熟记于脑海,认为这就是一辈子铁饭碗。但现在厂里一天不如一天,剩下的只有无力地挣扎。原本空旷的土地突然拔地而起一座座高楼,就算眼睛可以看见顶层,身体却已无能为力。如今我才明了,人啊,无论年龄,都会有迷茫的时候吧。
我回到家的时候,妻子已经抱着女儿熟睡了。我轻手轻脚地坐在她们身边,望着娘俩安逸的侧脸,嘴角又不自觉地翘起了弧度。我暗暗发誓,从明天起要更努力工作。至少先活下去,然后再好好的活下去。为了这个家,为了她们两个......
12月中旬,新闻日报头条,政府下发通知,勒令数家国有企业整改。
1月上旬,新闻日报头条,企业整改数万工人下岗,为国家为人民。年前一周,新闻日报头条,原国企工人,一家三口中毒,已确认为服毒自杀。
跨世纪的那一夜数亿人欢腾着,新世纪的来临,代表这个时代依然前进着。作为前进的铺垫,是无数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