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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飞宇的小说《青衣》,以前看过两遍。当时看得酣畅淋漓,完全停不下来,也顾不上回头细品。就像小孩子骑在山羊背上,虽然很想闻闻草丛里的朵朵花香,奈何山羊跑得太快,只能紧紧把住羊角,生怕一停下来就错失了远方。
关于商人的傲慢,作者是这样刻画的:
乔炳璋一脸的矜持,解释说:“这些年戏剧不景气,筱燕秋女士主要从事教学工作。”烟厂老板一听这话直着腰杆子反问说:“什么景气?你说说什么景气?关键是钱。”老板向乔炳璋送出他的大下巴,莫名其妙地颁布了他的命令,说:“让她唱。”乔炳璋的脸上带上了狐疑的颜色,试探性地说:“听老板的意思,老板想为我们搭台?”老板的脸上重又傲慢了,他一傲慢脸上就挂上了伟人的神情。老板说:“让她唱。”
最妙的是这句“送出他的大下巴”。想想吧,长大下巴的一定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人。而这里是个烟草商人,在那个年代,商人和商人也是有鄙视链的。在矜持的乔团长面前,只因为一个“钱”字,他就突然反败为胜,膨胀起来,傲慢起来——仅仅只“送出下巴”,不是鼻子不是眼,不是嘴唇不是眉,只送一个下巴就已经够给脸了,连别的部位都不带送出去,或者说“穷酸”的乔团长还不配他送别的部位出去。
除了在动作上起到蔑视对方,还要在气势上踩低对方,在言语上撕下对方遮遮掩掩的“穷”。所以烟厂老板直起腰杆子,顿时就气贯长虹,反问乔团长;注意是反问,不是寻常的询问口气,不是商量的语气;他把“钱”这个词赤裸裸扔在对方脸上,把穷的面纱“景气”咄咄逼人地四个粉碎。
烟厂老板的傲慢在于他已经敏锐地意识到,资本散发魅力的时刻即将来到。而他,作为掌握资本的人,必然能“拿捏”住这些自命清高的艺术家。暗黑的人性有一种畅快,就是把高高在上的仙踩在脚下。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旧日遥不可及的“嫦娥”,或会在不久之后,先是臣服于艺术,而追根结底会臣服于他的资本,于是他颐指气使地连声说两次“让她唱”。第一次“让她唱”表达的是一种灵光一闪的思路和决心,第二次“让她唱”是一种预感金钱物欲必然打垮精神艺术的笃定和蔑视。
傲慢和财大气粗还能有比这更恰当的表现吗?这活灵活现的场景描写,让读者已经看到了以金钱突破堤防的贪欲和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