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盛夏时节,清清爽爽的一个日子。雨过天晴,东天挂了一弯淡淡的彩虹。刚刚从云朵里钻出来的夕阳散射出万千柔和的光线,将西天的云彩染成了一匹色彩斑斓的布。
田雨生对这雨后初晴的美丽景色没什么兴趣,他这一辈子,什么没见过?这样的小景小象已经不能在他心中泛起什么波澜了。此时此刻他想的,就是给老伴王明华准备一顿她最喜欢的庄稼饭。
刚停了雨,田雨生就赶紧出来了,穿了雨鞋来到菜园里,摘了满满一盆嫩绿的小香菜,小葱叶和白菜叶。屋里饭桌上,他已经摆好了一盆刚捞的二米干饭和新打的辣椒酱,就等小菜上桌,老两口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他端着盆来到院子里,就着井水认真地冲洗了那些小菜,然后高高兴兴地摆上了桌。王明华一直倚在窗台上向窗外看,见老伴进屋了,才挪到了饭桌旁,拿起一双筷子扒拉扒拉那盆菜,嫌弃地说道,“你看看,这香菜根上的泥根本没洗净,怎么吃啊?你吃得下去?”
田雨生仔细看看,陪着笑脸说,“哎哟,可不是?我再拿出去重洗,你再等等啊。”
他端了盆出去,再次用自家的井水认真地冲洗了那些香菜梗,又顺便检查了一下小白菜和小葱,确定没什么问题了才又进屋,放下菜盆又端过脸盆给老伴洗手。王明华洗了手,坐在饭桌旁,田雨生连忙又给她盛了一碗饭,“晾了这一阵,刚好温凉,正好吃。”
王明华尝了尝辣椒酱,皱了眉头,“怎么这么辣呀?我不是让你挑不辣的辣椒打酱的吗?这么辣,吃完了,我又得拉肚子了。”
田雨生连忙拿筷子尝尝,是有点儿辣,可是也没那么辣。但见老伴不高兴,赶紧陪笑说,“我这就去盛一碗生酱过来,反正你也喜欢用生酱拌饭吃的,是不是?或者两样酱掺在一起吃也好啊。”
他又去碗橱拿了个碗,出去到外面酱缸盛生酱去了。
对于王明华的挑剔,他一点也不在意。自从三年前她得了脑血栓半瘫在炕上,她的性格就变得越来越不随和,甚至有些不可理喻。田雨生也变了一个人似的,心甘情愿地伺候起老伴来,不管她怎么刁难他折磨他他都毫无怨言。这一辈子,他太对不起她了,他愿意用后半生来赎罪,他愿意做牛做马,好好伺候她,让她能有一个顺心如意的晚年。
总算王明华不再说什么了,老两口开始吃饭。田雨生帮老伴把小葱和香菜掐碎,用酱拌在饭里,然后王明华用好使的那只手把白菜叶放在饭上,一块儿夹起来,放进嘴里。她吃得很香,一碗饭下肚了,还要一碗。
田雨生刚把第二碗饭拌好,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来了。王明华瞪了他一眼,接着吃菜包饭。田雨生知道老伴瞪他一眼就是让他去接电话的意思,就连忙下地去接电话。
“喂,是我。”这是田雨生一贯的接电话开头语。
电话那头稍微沉默了一下,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雨生啊,我是赵良平。”
田雨生几乎是吓了一跳,失声喊道,“赵良平?你怎么……”
王明华听到这个名字,也很显然惊了一下,停住了吃饭,把注意力转向了这边。
“是我。”赵良平接着说道,“我托了好几个人才要到你的电话。本来也不想打扰的,只是……吴亚凤得了癌症,没几天了,她想见见你,你能来看看她吗?”
……
田雨生挂了电话,回到炕上,就连一口饭也咽不下去了。
“呵呵,这一辈子连个孩子也没生出来,现在又得了癌症,你说她挣吧这一辈子,有啥意思?”
王明华虽然也吃惊不小,但语气里很显然带着挖苦和讽刺。这不是一个她喜欢的女人,她本来希望永远也不要再见到她。但既然她要死了,想要见田雨生一面,她又何必与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呢?
田雨生没接老伴的话茬,此刻他的心情很复杂,没有心情应对老伴。他不知道一旦他接了话,老伴会把话题岔到哪里去,那个不可收拾的局面更是他难以应对的。
王明华倒是没跟田雨生计较,拿筷子敲敲他的饭碗,“如果你想去看你老相好的,就把这碗饭吃了。”
田雨生感激地看着王明华,苦笑着说,“什么老相好的呀?咋回事儿你不知道啊?只是真没想到,她快……”
“去吧,去吧,明天就去,让壮壮回来照顾我一天。”王明华把碗里最后一口拌饭吃了,扔了筷子,又倚到窗台上去看外面的风景,不理他了。
田雨生不敢违抗老伴的命令,继续吃他那碗饭。他如同嚼蜡般地咀嚼着那碗饭,往事就像电影胶片一样一帧帧一幕幕涌上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