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亲喜欢做煎饼,然而用了多年的平底锅却裂了缝,用不成了。于是就打算用已经废弃多年,原来在农村时大灶蒸馍用的两个铝笼回炉翻砂,倒磨成新的平底锅。然而,翻砂的工匠却不好找。又听人说。偏远的农村集市上或许会有,于是就留心起来。
忽一日,和同事开车去西安工地,回来路过雨金镇的集市,正逢集市高峰,公路上也是人挤人,所以车行很慢。猛然看见路西边儿台子上停了一辆小货车,几套翻砂的模具和白亮的铝锅摆在一起,赶紧停车去看,和老板留了电话,相约到距离家乡较近的集会时去倒铝锅。
周日早上正在赖床,电话响起。正恼人时,听到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约我去栎阳镇倒铝锅。于是赶紧起床,把废旧的铝笼装上车,向十几公里外的栎阳镇赶去。
大老远就看见了那辆熟悉的小货车。地上有两三行排列整齐的是他的作品,有平底锅、饭锅、炒锅、铲子、勺子等,品种多样。一个男子约莫五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旧的迷彩服,正在摆弄着地上的火炉,女主人在收拾着水盆等工具,见我到来,热情地打了招呼。我把铝笼卸下来交给他们夫妻二人。
正纳闷儿怎样破拆成小块装进他炉子里的小干锅时。只见那男子躬身双手一压,结实的笼圈就变了形,然后在他手里像是面团一样地任他揉捏撕扯,三下五除二就都成了巴掌大小的小长条了。
一台铁质低矮的小熔炉,一台小鼓风机连在车辆的电瓶上,小皮筒就把风送进了炉膛里。用手捡了几块钢炭填进去,把一只土黄色圆底儿的坩锅架进火里,红蓝的火苗便把小坩锅裹了起来,铝片一点点的化成了红色的铝水。男子根据我的要求,从车厢里抱下一套锅范模具,那模具和我小时候所见的却完全不一样。
小时候在村子的场苑里,也有外地人来支起炉子翻砂倒锅。那时农村铝材较少,找一些旧勺废铝,带着锈化成铝水,也只够翻制一把饭勺或者锅铲之类的小件儿。那时用的是黑砂,一只沙箱放在地上,把母版的勺、铲放上去,把另一只沙箱扣上,压实后再搬开,把成品的母版再拿走,合上两只沙箱,就有了勺或者铲的空隙,把融化的铝水沿沙箱顶端的气孔倒进去,去掉沙箱以后就抠出来一只白亮的铲子。现在的沙箱却成了用钢圈箍就,用耐火泥替代了微粘土材料,内胎是打磨光滑成型的模具,不再需要模板的样品去拓样。
等坩锅里的铝水全部融化后,师傅便用一只长把儿的像耳勺一样的工具,把铝水上面漂浮的杂质刮出来,剩下了纯净的了铝水。
这时停了火,用一把一米长的夹子夹住坩锅,从火炉里提出来,女人已紧固好了模具,男人小心地抬高坩锅,微微倾斜,铝水便成了一条白线,自上而下听话地顺着模具上的小孔而入。这场景、这气势使我想起了《卖油翁》的画面。高温、金贵的铝水竟也不外溢一滴,这的确是一手硬功夫,也绝不是三两天能够练成的。
我还在惊叹时,铝水已满。男人用小油勺一样的工具,从孔洞里舀出多余的铝水,倒入坩锅,又把干锅放回了炉火里。夫妻二人蹲在地上,轻轻卸下固定的螺栓,男子抬下模具,白亮亮的平底锅便在面前了。
只见女人用湿毛巾蘸了水,用钳子夹起来,快速地在铝锅上擦了几遍。是降温或是为了受热均匀不致开裂,也不得而知。处理新锅的任务交给女人,男人又开始了铝水融化的工作。女人用钳子夹起成品的平底锅放在地上,用一把钢锉,把锅耳及锅沿上的毛刺打磨掉,以免使用时割手。这些工序完成后,一只有细密纹路光滑白亮的平底锅就交到了我的手里。
我对这变魔术一般的操作感到格外地惊奇和欣喜。男子告诉我铝水还有,我便选了一只铝锅的样子,又是一番同样的操作,继而还有剩余,又加了师傅的一些铝材,才终于用光了我带来的两格子铝龙,换成了崭新的一只平底锅和一大一小两只铝锅,才尽其用。
我谢过他,付了加工费,趁他不忙的间隙,又主动和他聊了两句。从他的口中得知,他的老家是河南商丘的,十六七岁时,他就跟随本村的师傅外出倒锅,学了这门手艺。对我所说的老工艺很有共鸣。他告诉我说现在娃上了大学,他们夫妇便开着车再次来到陕西,走村过镇,服务乡亲,说话时很满足的笑着说:“出来一次,两个月能挣不少哩”。女人说:“全当开房车外出旅游呢”。
他们夫妻二人,白天干活简单地吃一口饭,晚上回旅馆自己做一顿饭吃。全部家当就在这一辆小货车上,模具、炉子等装得满满当当,他们就这样一站站、一线线地西行,等到收种庄稼的时候再回家。
他们一路上的工作是辛苦,是快乐,是高兴还是烦恼?他们几十年的这样漂泊,除了练就了一手绝好的工匠技艺,还收获了一路的幸福和满足。
我开车离去时,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弓着身子正在忙碌的夫妻二人的身影。我想他们的生活也一定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