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家了,搬到了大城市。在大城市,白天看到的是高高的大楼,大家走路飞快,只要打开窗户,各种声音就会灌入耳朵,可惜不是美妙的旋律。到了晚上,街上五光十色,吵闹的声响一直要到我关上窗户,躺上床,眯上眼才会安静下来。我开始有点儿想念老家,想念老家后院的那片红花绿草,想念那个在高高的灌木低下陪我玩的老公公。我管它叫他土地老公公,他总是很和蔼。
暑假的第一天,爸爸告诉我一个好消息,我们要回老家一趟。我们坐着小汽车,一路飞奔。路上,我的脑子就像住了一个画家,一遍一遍地画着老家的样子。
老家老房子背后是一个大花园,那里有奶奶种的薄荷草和小地瓜,有妈妈种的白玉兰和五颜六色的小菊花,爸爸还在那里种了两棵异叶南洋杉,杉树有三层楼那么高,但我更喜欢长在墙角根的狗尾巴草和高高灌木下那些叫不出名字的小野花,当然还有把这些花花草草的名字告诉我的土地老公公。
回老家的路要四个小时,但我觉得车只是开了四分钟就到了。在开门下车的时候,我问爸爸:“爸爸,这次为什么突然回来老家呢?是有东西忘在老房子了吗?”爸爸说:“哦,小露,老房子丢空五年了,也没人打理,没人住,我和你妈妈打算把它卖了。”
“卖了?”听爸爸这么一说,我正准备迈开的脚步停住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爸爸好像看出了我的不高兴,蹲下身子,搂着我的肩膀说:“你想想,老房子有人打理,它才会焕发光彩,对吗?”我没回答,挣脱开爸爸的手掌,直接往后院的花园跑去。
当我看到花园的那一刻,我彻底不开心了。因为奶奶的薄荷草香没有了,小地瓜地也换成了杂草堆,中间还躺着脏兮兮的瓶瓶罐罐,妈妈的白玉兰只留下一支孤单的树干,底下堆着一坨坨臭熏熏的垃圾,而爸爸的南洋杉树无精打采,树上爬满了黑黝黝的藤蔓,藤子上长着尖尖的刺,刺尖还勾着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破烂塑料袋。整个花园变乱了,还变小了。我越看越伤心,越看越觉得可怕,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哭了好一阵子,我想起了土地老公公,我小心地拨开草丛往里走。当我找到那片灌木时,发现连灌木都变了,变矮了。“土地公公,你在吗?”我小小声地叫一次,但只有一阵沙沙响地热风吹过我的耳边,我抹了抹眼泪,在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上坐下,又轻轻地念了一句,“土地老公公,你也搬家了吗?”声音小得好像是自己在跟自己说话。
忽然,我屁股底下的石头咕噜噜地动了起来,我尖叫了一声,吓得跳了起来,赶忙一边转身盯着石头,一边往后退,连退了好几步。石头翻动了两下,慢慢地往上鼓,往上长,就像一只被吹涨的气球。等它涨得和我一样高时,黑漆漆的石头面上闪动着两个小亮光,传来一声“呜呜”的像是在伸懒腰的声音,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小妮子,你回来了?”
我心跳加快,害怕地问了一句:“是土地老公公吗?”那黑漆漆的石头闪了闪两个小亮光说:“怎么,不认得我了?”
我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从一开始的伤心到失望,从失望到刚刚的害怕,现在无比的欢喜,我三步并成两步地扑向土地老公公,眼睛夹着眼泪,傻傻地说了一句:“老公公,你怎么变矮了又变黑了?你以前穿得很精神的啊。”
“呵,小妮子,不是我变矮了,是你长高了,至于这‘变黑了’,呵呵,你等等我,我收拾一下。”土地公公让我松开他,他抖了抖身子,一层老灰和杂草哗啦啦地从他身上掉下,那两个小亮光也恢复成他那爬满皱纹的小眼睛——土地公公又变成了从前我认识的那个样子,那个衣服朴素但干净,头发花白但齐整的样子。不过,以前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却没有了,只能闻到一股酸酸的气味。
“瞧,这不就变回来了吗?”土地公公咯咯一笑,不等我回答,他往身后摆了摆手,矮灌木变成了一张长凳。他招呼我坐,我坐下后,满脑子的疑问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他就打趣着问:“怎么样,外面的大地方好玩吗?”这一问,打开了我的话匣子,我兴奋地跟他讲大都市里的种种事情,从高楼大厦到科技中心,从双层巴士到悬浮列车,从无人机到智能机器人,但越讲到后面,我越感到不开心,最后我说了一句:“可是,公公,我还是喜欢这里,喜欢在这个花园和你玩,但是现在这里变成这样,我好难过。”
“妮子啊,这个花园很小,但世界很大,”土地公公抓起我的手搭在他另一只皱巴巴的手背上说,“你到更大的地方,见识更多东西,学习更多的知识,哪天你本领学好了,就回来重新建造这个小花园,建造老房子,建造你喜欢的这个老家,嗯?你愿意吗?”
我点了点头,但还是担心地问了一句:“那到时候,你还在这里吗?”他捡起地上一块染着苔藓斑点的小石子放在我手掌上,笑着对我说:“土地公公一直都在这里,你带着对小花园的喜爱,把全世界变成好看的大花园,这就好了!”我将小石子紧紧握在手心,用坚定的一个“嗯”字回答他。
“小妮!”这时,爸爸在花园外头喊着我的名字,我站起身来,土地公公向我摆摆手说:“去吧。”我向他鞠了个躬,向外头跑去。再次回头时,土地公公的身子又变回到了灰黑一片,挥着的手干枯成一杆树枝,树枝在风中摇摆着。
最后,我看到树枝上头长出了几片嫩绿的翠叶。
——阿豆鲁爸比 2022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