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男

我最近经常做一个梦。

梦中,我走在既非白天也非夜晚的街道上,四下空无一人,大概整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个人。忽然前方出现了羊男,无法确定是真的羊头人身,还是一个人类戴上头罩披上羊皮装扮而成。总之,我称呼他为羊男,他从30米左右远处向我走来。

走到跟前,羊男伸手,手上放着一块鹅卵石,羊男说:“拿着这块鹅卵石,把它扔进河里,然后捡回来,这样眼镜就能打败凳子。”

“明天你就会遇到我。”羊男又说。


我被门外嘈杂的声音吵醒,有很多人在门外大声说话,大人和小孩都有——我住的公寓隔壁是一个书法辅导班。

为什么是书法辅导班?为什么我住在隔壁?

我就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这世上有很多书法辅导班,也就有很多书法辅导班的隔壁,于是我便住在了书法辅导班的隔壁,理所当然。

意识大体上回到现实后,我开始回想梦境,羊男的话固然毫无逻辑性,其混乱程度导致我对自己的住所白白思考了半天,但我更在意另一个问题:羊男伸出的到底是人的手还是羊的蹄?

这关乎他到底是真正的羊还是假扮的羊。

既然我看到了鹅卵石,那我理应也看到了手,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我一边苦苦回忆梦境一边起床洗漱,下楼等公交,直到到达公司后仍一无所获,我把这个问题抛在了一边,他是真正的羊还是假扮的羊到底又有什么重要呢,我想。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问题,羊男在最后说“明天你就会遇到我”——首先梦里我已经遇到他了,况且梦一直在重复,并没有梦到过相对那个场景而言是明天的新的梦,所以不是指梦境里的明天,但如果是指现实中的明天,这个梦却已经持续有些天了。

羊男要来便来,即使在现实中站到我面前也没什么好怕的,不必过多考虑尚未发生的事,我想。


谈谈现实。最近我常常对时间进行思考,考虑已发生之事和尚未发生之事的区别。

我坐在办公桌前,把一只手放在桌子上,用食指轻敲桌面,眼睛盯着敲击处,一边想,上一次敲击是已发生的事,下一次敲击是未发生的事,而我处在这中间的一个瞬间,称之为此刻,此刻既把握不住,也无法追究,更无法理解。一个人在本质上到底更多地属于哪里呢,过去,此刻,还是未来?

刚刚发生的事无疑比久远的过去更易回忆,即将发生的事显然比遥远的未来更易预测,但果真如此吗?

持续敲击桌面一段时间后我忍不住想,下一次敲击难道不是既定之事?这么想着,在怀疑到达顶峰时,我骤然把手停住。

终于得以确定,下一次敲击确实不是既定之事。尚未发生的事显然还未发生,业已发生的事无疑已经发生,没有问题。

下班后,我走路回家,到家门口时,正好瞥见鞋带松了,我把手上的手机放在进门处的台子上,蹲下系鞋带,不料手机哐当一声掉到地上,我拿起看,果然屏幕碎了,且碎得相当严重。

摔碎手机屏幕这事,每隔一段时间总要遇到一次,无可奈何,与其他无可奈何之事没有区别,但无论如何若是放在以往,我恐怕是要懊悔很久的,但这次我竟然丝毫没有这样的感觉。

屏幕已经碎了,是我粗心大意导致的,无论如何这已是事实,不必过多考虑业已发生的事,我想。


这晚又做了羊男的梦,次日醒来已经是11点,这天是周末,我慢悠悠洗漱下楼吃午饭。一边吃饭一边再次回想梦境,仍想不起羊男伸出的手。我又想羊男若是时间概念有问题,搞不清明天真正为何时,那他该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我,这个梦又何时休止呢?

在外面浑浑噩噩度过一天,吃完晚饭后我沿着环绕小区的人行道散步,行人三三两两,马路上货车频繁地呼啸而过,噪音可谓夸张。清明已过,天气开始炎热起来,好在这时间有适当的风。

这时羊男从背后拍了一下我的肩。

我转过身,羊男伸出手,手上有一颗鹅卵石,我仔仔细细地确认了一下,手是五指的形状,但也带上了羊毛手套。羊男没有说话,我拿起鹅卵石,羊男转身离开,在转身之时,我听到羊男嘟囔了一声:第十三个。

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这个场景发生了无数次,远比我昨天在桌子上敲击食指的次数多,它在无穷无尽地发生,在我到达不了的时间和空间里。

未来的事也许业已发生,我想。


我怔在那里,想迈起步伐但又动弹不得,我环视四周,货车仍呼啸而过,行人仍自顾自走着,看起来没人觉得有任何异常。我拿出手机确认自己所处的时间,是二零一七年四月,没有问题,我松了口气,随即意识到手机屏幕是完好的。

过去的事恐怕尚未发生,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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